高空

程小诺这辈子从没想过自己会挂在直升机绳梯上飞越城市夜空。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绳索随着气流左右摇晃，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的胃揪成一团。齐临的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腰，两人的身体在风中几乎融为一体。

"再坚持一下！"齐临在他耳边喊道，声音几乎被螺旋桨的轰鸣淹没。

程小诺点点头，手指已经冻得发麻。他不敢往下看——三百米下的城市灯火像星河一样铺展开来，美丽却令人眩晕。一阵强风突然袭来，绳梯剧烈摆动，程小诺的膝盖狠狠撞在金属梯级上。

"啊！"

疼痛让他下意识松手，身体猛地向后仰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齐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扣住绳梯。程小诺悬在半空，耳边是自己急促的喘息声，而齐临的手臂肌肉绷得像钢筋一样硬。

"抓紧我！"齐临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

程小诺奋力抓住齐临的肩膀，借着对方的拉力重新攀上绳梯。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呼吸交织在寒冷的夜空中。程小诺突然注意到齐临的瞳孔在月光下呈现出奇特的银灰色，像是极地冰层下的某种矿物质。

"谢谢。"他小声说，嘴唇因为寒冷而颤抖。

齐临没有回答，只是把他搂得更紧了些。程小诺能感觉到对方胸膛的温度透过两层衣服传来，还有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节奏快得有些不正常。

直升机的舱门终于打开，一双有力的手把他们拉了进去。程小诺瘫倒在金属地板上，大口喘着气，手指和膝盖都火辣辣地疼。机舱里灯光昏暗，几个穿黑色制服的人影在操纵各种仪器，而Tina正坐在角落的通讯设备前。

"欢迎登上'极光号'。"她头也不回地说，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预计18小时后抵达第一中转站。"

齐临帮程小诺系好安全带，然后在他旁边坐下。机舱里比外面暖和多了，但程小诺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一半是因为寒冷，一半是因为肾上腺素还没消退。

"给。"齐临递过来一条毯子，"你脸色白得像纸。"

程小诺接过毯子裹住自己，突然注意到齐临右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正渗出带着蓝光的血珠。"你受伤了。"他下意识抓住对方的手腕。

就在指尖接触皮肤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程小诺眼前闪过无数碎片般的画面：雪白的实验室、闪烁的仪器、两个男人在争吵、培养舱里漂浮的婴儿...最后定格在一个女人抱着婴儿哭泣的画面上。那哭声如此真实，仿佛就在耳边——

"程小诺？"

齐临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程小诺猛地松开手，发现齐临正困惑地看着他。

"你刚才...走神了。"齐临皱眉，"看到什么了？"

程小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实验室...两个男人在吵架...还有一个女人抱着婴儿..."他抬头看向齐临，"那是你的记忆，对吗？"

机舱里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齐临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轻声道："同步率超过50%了。"

Tina突然转过头："多少？"

"51.3%。"齐临指了指程小诺耳后的光纹，现在那蓝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脖颈，"比预计的快了36小时。"

程小诺摸向自己的脖子，光纹处的皮肤微微发烫。他想起电视上那个倒计时——六天多的时间，而现在才过去不到一天，同步率就已经突破了一半。照这个速度...

"别担心。"齐临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同步率不是线性增长的。越往后越慢。"

Tina冷笑一声："除非你们再发生肢体接触。"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尤其是...亲密接触。"

程小诺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他想起便利店仓库里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还有挂在绳梯上时两人紧贴的身体。齐临假装咳嗽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所以那些画面..."程小诺小声问，"是你小时候的记忆？"

齐临沉默了片刻，点点头："七年前，北极基地。我父亲和你父亲最后一次见面。"他的声音变得低沉，"那天之后，我父亲失踪了，而你父亲...带着你离开了研究所。"

程小诺努力回想七年前的事，却只能记起零星的片段：雪地里的奔跑、实验室刺眼的灯光、父亲匆忙收拾行李的背影...还有母亲突然消失的那个夜晚。

"那个女人是谁？"他问道，"抱着婴儿哭的那个..."

齐临的表情突然变得警惕："你看到了婴儿？"

"嗯，她抱着一个..."程小诺突然停住，因为机舱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Tina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飞行员甚至停止了调整操纵杆。唯一还在动的，是齐临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慌。

"那是你母亲。"齐临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抱着的是你。"

程小诺正想追问，直升机突然剧烈颠簸起来。所有人都被甩向一侧，警报声刺耳地响起。

"极光干扰！"飞行员大喊，"所有电子设备失灵！"

机舱里的灯光忽明忽暗，仪表盘上的指针疯狂旋转。程小诺透过舷窗看到外面的夜空——原本漆黑的夜幕上，突然出现了绚丽的绿色光带，像活物一样扭动着。

"不可能..."Tina盯着窗外，"这个季节北极圈外不该有极光！"

齐临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是Ω脉冲。他们在激活基地。"他转向程小诺，"你的光纹有什么感觉？"

程小诺这才注意到自己脖子上的纹路正发出微弱的光，与窗外的极光同步闪烁。更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疼痛，反而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就像...回到了家一样。

【程小诺。】

一个女声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程小诺猛地坐直，环顾四周，但机舱里除了引擎的轰鸣没有任何人说话。

【看你的外套内衬。】

这次声音更清晰了。程小诺确信那不是幻觉——那语调，那节奏，分明是他记忆中的母亲的声音。他颤抖着脱下外套，摸索着内衬口袋，果然在夹层里摸到一块硬物。

"这是什么？"齐临凑过来问。

程小诺从布料夹层中取出一小块羊皮纸，上面用黑墨水画着简略的地形图。地图中心标着一个红点，旁边写着【δ-07】。

"冰窟..."程小诺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抚过那个红点。这个形状他太熟悉了——过去七年里，他反复梦到自己站在冰原上，面前是一个圆形的冰窟窿，而窟窿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齐临接过地图，脸色瞬间变了："这是北极基地的禁区。"他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我父亲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地方。"

Tina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齐临！背包！"

齐临立刻抓过放在角落的黑色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型冷冻箱。程小诺认出那是装脐带血样本的容器，但现在它正发出刺眼的蓝光，透过半透明的外壳能看到里面的液体在沸腾。

"它在响应极光！"Tina喊道，"打开它！"

齐临犹豫了一下，看向程小诺："这可能...会有点刺激。"

程小诺点点头，好奇心压过了恐惧。齐临按下冷冻箱的开关，盖子弹开的瞬间，一道蓝光直射机舱顶部。液体样本悬浮在空中，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然后突然爆开成无数光点。

那些光点没有消散，而是在机舱内重组、拼接，最终形成一幅三维立体图——一个巨大的地下设施，中央是一个球形空间，里面悬浮着...

"那是什么？"程小诺声音发抖。

光点组成的图像中，球形空间中央是一个圆柱形培养舱，舱内漂浮着一个人形。随着图像旋转，程小诺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和他自己一模一样。

"δ-07复制体。"Tina轻声说，"你父亲的备份计划。"

程小诺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他盯着那个悬浮在液体中的"自己"，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母亲的声音会指引他找到这张地图——那根本不是梦，而是记忆。七年前，他确实站在那个冰窟边缘，看着父亲把什么东西沉入冰下。

"所以我是..."他的声音哽住了。

"你是原版。"齐临坚定地说，握住他的手，"那个是保险装置。如果Ω项目失控，复制体就是最后的希望。"

程小诺的手在齐临掌心里颤抖。他看向窗外舞动的极光，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节目组找我们...是因为需要原版和复制体同时激活？"

齐临没有立即回答。程小诺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摩挲，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全部真相。

"不只是这样。"齐临最终开口，声音低沉，"他们需要的是...一对完美匹配的δ和Ω。"

程小诺突然想起咖啡厅里那张老照片——两个年轻科学家肩并肩站在极光下，一个胸前别着δ徽章，一个戴着Ω袖扣。就像命运的轮回，二十年后，他们的儿子也以同样的方式站在了一起。

直升机的颠簸突然停止了。极光渐渐消散，机舱内的灯光恢复正常。冷冻箱里的液体也安静下来，变回普通的淡蓝色样本。

"干扰过去了。"飞行员报告，"导航系统恢复，预计17小时42分后到达中转站。"

Tina重新坐回通讯设备前，但程小诺注意到她时不时偷瞄那张地图，眼神中闪烁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程小诺把地图小心折好，放回口袋。他转向窗外，云层已经遮住了星空，但刚才极光的影像仍在他视网膜上残留。一种奇怪的确定感在心中升起——无论北极基地藏着什么秘密，那都与他、与齐临、与他们纠缠的命运息息相关。

"睡一会儿吧。"齐临轻声说，把自己的毯子也盖在程小诺身上，"接下来会更艰难。"

程小诺点点头，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但每当他快要睡着时，就会看到那个漂浮在培养舱里的"自己"睁开眼睛，无声地对他说着什么。反复几次后，他放弃入睡，悄悄睁开眼，发现齐临正凝视着窗外，侧脸在仪表盘微光下显得格外孤独。

不知为何，程小诺突然很想伸手触碰那道轮廓，确认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就在他犹豫时，齐临转过头，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机舱中相遇。

没有言语，但程小诺分明感觉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涌上心头——那是混合着期待与恐惧的复杂感受，就像站在悬崖边既想跳下去又害怕坠落。齐临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然后移开视线，但两人的小指在毯子下悄悄勾在了一起。

程小诺再次闭上眼睛。这一次，他梦见了雪原和极光，还有两个小男孩手拉手站在冰面上，他们的影子在月光下交织成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