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迷宫

程小诺被直升机的降落震动惊醒。窗外不再是漆黑的夜空，而是一片灰蒙蒙的晨光，隐约可见被积雪覆盖的山脉轮廓。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发现自己的手指仍与齐临的小指勾在一起，而对方正望着窗外，眉头紧锁。

"到了？"程小诺直起身，毯子从肩上滑落。

齐临点点头："格陵兰中转站。理论上是个废弃的捕鲸站。"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我们需要在这里补充燃料，然后..."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程小诺突然打了个喷嚏。机舱里的温度比睡前低了很多，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凝结成小片云雾。齐临立刻摸了摸程小诺的额头，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在发烧。"

程小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喉咙也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干涩。他试图站起来证明自己没事，结果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齐临一把扶住他，手掌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卫衣传来。

"基因同步的副作用。"Tina走过来，递给程小诺一杯热水，"δ序列携带者对温度变化异常敏感。"

程小诺捧着杯子，热气氤氲中看到Tina脖子上那个条形码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羊皮地图："这个中转站和地图上的位置..."

"完全相反。"齐临接过话头，帮程小诺拉好外套拉链，"北极基地在西伯利亚，这里是格陵兰东部。但二十年前这里是Ω项目的一个秘密研究所。"

直升机稳稳降落在结冰的湖面上。程小诺透过窗户看到所谓的"捕鲸站"——几栋低矮的木质建筑围着一个生锈的吊车，看起来确实荒废已久。但当他眯起眼睛仔细看时，发现屋顶的积雪分布不太自然，像是刻意伪装过的太阳能板。

"别被外表骗了。"齐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这里地下有三层实验室。"

舱门打开，刺骨的寒风灌进来，程小诺不由自主地发抖。齐临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他身上，然后半扶半抱地帮他下了直升机。冰面上的风比想象中更猛烈，程小诺几乎睁不开眼，只能依靠齐临的引导向前走。

"小心台阶。"齐临的声音近在耳边，"慢点。"

木质建筑内部比外表看起来温暖许多。程小诺被带进一个类似休息室的房间，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松木和咖啡的香气。他瘫坐在沙发上，任由齐临给他盖上厚厚的毛毯。

"我去检查燃料和航线。"Tina说完就离开了房间，留下两人独处。

程小诺捧着新倒的热茶，小口啜饮。茶里加了蜂蜜和某种草药，喝下去后喉咙的灼痛感立刻减轻了不少。他抬头看向正在壁炉前添柴的齐临，火光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你经常来这里？"程小诺问道。

齐临的动作顿了一下："第一次。但我父亲留下过详细资料。"他拿起一根铁棍拨弄柴火，"这里是Ω项目的备份站点，理论上应该已经废弃七年了。"

程小诺注意到齐临提到父亲时语气的微妙变化——既不是怀念也不是怨恨，而是一种复杂的克制。他突然想起在直升机上看到的记忆碎片：两个男人在雪地里争吵，其中一个（应该是齐临的父亲）举着某种仪器，屏幕上闪烁着δ和Ω的标志...

"你父亲和我父亲..."程小诺犹豫着开口，"他们最后为什么吵架？"

柴火啪地爆出一串火星。齐临放下铁棍，转身面对程小诺，火光在他背后形成一个模糊的光晕。

"为了你。"齐临的声音异常平静，"我父亲想把你留在基地继续研究，你父亲坚持要带你离开。"

程小诺握紧了茶杯："研究什么？"

"δ和Ω序列的完美同步。"齐临走到沙发前蹲下，与程小诺平视，"当时他们已经发现，只有特定基因型的人类能够稳定携带这两种序列。而你..."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程小诺耳后的光纹，"是唯一一个δ序列自然表达体。"

程小诺感到一阵眩晕，不知是发烧还是信息量过大导致的。他放下茶杯，突然很想看看这个所谓的"中转站"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能带我参观一下吗？"他问道，"既然要等燃料补给..."

齐临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只在地上一层。你现在需要休息，不该..."

程小诺已经掀开毛毯站了起来。虽然双腿还有些发软，但好奇心驱使他走向门口。齐临叹了口气跟上，手臂虚环在程小诺腰后，像是随时准备接住可能跌倒的他。

走廊很窄，木质墙壁上挂满了泛黄的老照片——捕鲸船、堆成小山的鲸脂、裹着毛皮的爱斯基摩人。表面看来确实像个普通的极地考察站，但程小诺注意到所有照片的右下角都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小符号：Ω。

"这边是厨房，那边是储藏室。"齐临指着两侧的门，"尽头是..."

程小诺突然停下脚步。走廊尽头的墙壁看起来和其他部分毫无区别，但当他盯着看时，耳后的光纹突然开始发烫。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伸手触碰那面墙。

"程小诺？"齐临警觉地跟上，"怎么了？"

"这里...不对劲。"程小诺的手指抚过木质墙板，光纹的热度随着触碰不断增强。当他的指尖划过某块看似普通的木板时，突然感到一阵微弱的电流。

咔嗒。

墙壁内部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下一秒，整面墙像旋转门一样翻转，露出后面的金属门。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视网膜扫描仪。

程小诺和齐临面面相觑。

"你父亲没提过这个？"程小诺小声问。

齐临摇头，表情凝重："没有。这不在资料里。"

程小诺凑近扫描仪，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既视感——他仿佛看到七年前的自己站在同样的位置，被父亲抱起来对准那个镜头...

"试试看。"齐临轻声说，"如果是δ序列的权限..."

程小诺深吸一口气，将右眼对准扫描仪。一道蓝光闪过，随后是机械女声："δ-07，权限确认。"

金属门无声滑开，露出后面的电梯。程小诺看向齐临，后者点点头，两人一起走了进去。电梯没有按钮，门关上后自动开始下降。程小诺的耳膜因气压变化而胀痛，他下意识抓住齐临的手臂。

"没事的。"齐临安慰道，但程小诺注意到他的肌肉也绷紧了。

电梯停了。门开的瞬间，程小诺倒吸一口冷气——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实验室，中央是熟悉的圆柱形培养舱，但里面空空如也。四周墙壁上贴满了研究资料和图表，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面那面墙上的巨大标题：

【δ序列双生子悖论】

程小诺踉跄着走向那面墙，发烧和震惊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资料上的专业术语大多看不懂，但几张照片和简短的注释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δ-07原体在第七次极光实验中死亡，脑电波终止于UTC时间2015年12月21日03:17】

【复制体A表现稳定，δ序列表达率98.7%】

【复制体B意外激活，与Ω-09产生共鸣】

照片上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小男孩，胸口连着各种电极管——程小诺认出那是七年前的自己。而旁边另一张照片显示，同样的男孩漂浮在培养舱中，只是表情更加平静，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苍白。

"这是什么意思..."程小诺的声音发抖，"我是...复制品？"

齐临快速浏览着墙上的资料，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完全是。根据这些记录，δ序列原体确实在七年前死亡，但在这之前，你父亲已经成功培育了两个复制体。"他指向一张复杂的基因图谱，"你是复制体B，而北极基地那个是复制体A。"

程小诺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盯着那张"原体死亡"的记录，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七年前的记忆如此模糊——因为那些根本不是他的记忆，而是被植入的、原体的记忆。

"所以我从来没有...真正在北极生活过？"他艰难地问，"那些雪地、实验室、冰窟窿的梦..."

"是记忆残留。"齐临的声音异常柔和，"复制过程会携带部分原体记忆。但程小诺，这不会改变你是谁。"

程小诺猛地转身："怎么不会改变？"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我以为自己至少曾经是'真人'，现在却发现可能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实验品！"

他的视线因泪水而模糊，耳后的光纹灼热得几乎疼痛。愤怒、困惑和背叛感像潮水一样涌来，程小诺失控地抓起手边的烧杯砸向墙壁。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实验室里格外刺耳。

齐临没有阻止他，只是静静站着，等最初的爆发过去。当程小诺终于停下来喘息时，齐临走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看着我。"齐临说，"无论你的基因来自哪里，无论最初被创造出来的目的是什么，现在的你就是真实的。你记得的每一个瞬间，感受到的每一种情绪，做出的每一个选择——这些都是真实的，只属于你。"

程小诺抬头看向齐临的眼睛——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里没有怜悯，只有坚定的认同。他想起恋综里齐临说他喜欢甜食讨厌胡萝卜，想起他紧张时会摸耳垂，想起他在便利店仓库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这些细小的、真实的瞬间，怎么可能属于一个"复制品"？

"可是..."程小诺的声音哽咽了，"如果我只是个实验体，那我对你的感觉，我们之间的同步...会不会也只是程序设定？"

齐临突然将他拉入怀中。程小诺的脸贴在对方胸口，听到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齐临的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通过胸腔共鸣传来："那就让我们测试一下。"

"什么？"

"基因同步超过60%后，理论上可以共享记忆和情感。"齐临稍稍拉开距离，直视程小诺的眼睛，"我父亲警告过这很危险，但如果你想确认什么是真实的..."

程小诺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步率越高，他们之间的界限就越模糊，但同时也能更直接地感知对方的想法和感受。这就像一场豪赌——要么证明他们的联系是真实的，要么揭穿一切都是实验设计。

"怎么做？"程小诺问。

齐临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捧住他的脸，额头贴上他的。这个亲密的姿势让程小诺心跳加速，他闭上眼睛，感受到齐临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

"放松。"齐临低声说，"跟着我的呼吸节奏。"

程小诺尝试调整呼吸，慢慢与齐临同步。起初什么也没发生，但渐渐地，他感到耳后的光纹开始发烫，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温暖的、扩散的灼热感。那热度顺着脖颈蔓延到脊椎，然后像电流一样流向四肢百骸。

突然，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程小诺看到五岁的齐临躲在实验室柜子里，透过缝隙看着两个大人争吵；他看到十岁的齐临在深夜偷偷翻阅父亲的笔记，手指颤抖着停在δ-07的照片上；他看到十五岁的齐临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参加科学竞赛的程小诺，眼神中的震惊与确认...

最后，他看到七天前的齐临，在恋综后台收到任务卡时瞬间苍白的脸色——卡片上写着"接近δ-07携带者，确保在极光前带到北极基地"，而齐临的第一反应是把卡片捏成一团。

这些记忆像洪水一样涌入程小诺的意识，伴随着强烈的情感冲击——恐惧、孤独、矛盾，还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最令他震撼的是，在所有关于他的记忆碎片中，齐临的目光总是带着同样的温度，那不是执行任务的眼神，而是...

"现在你明白了。"齐临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我确实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份，但..."

程小诺睁开眼，发现实验室里充满了奇异的蓝光。那光芒来自他们两人身上的光纹，现在那些纹路已经蔓延到脸颊和手臂，像活物一样交织在一起。更惊人的是，光芒在空气中形成了模糊的极光般的波纹，随着他们的呼吸起伏。

"同步率67%。"齐临轻声说，手指擦过程小诺湿润的眼角，"远超安全阈值。但我不后悔。"

程小诺突然明白了。无论他的基因来自哪里，无论最初是如何被创造的，此刻他与齐临之间的连接是真实的——他能感受到对方每一丝情绪波动，就像感受自己的心跳一样自然。

"我也是。"程小诺轻声回答，不确定自己是否说出了声，但齐临的微笑告诉他对方已经理解了。

就在这时，程小诺的外套突然从肩上滑落。他弯腰去捡，注意到内衬上有一行之前没发现的细小字迹——隐形墨水在蓝光照射下显现出来：

【别让Ω接触δ核心 - M】

程小诺僵住了。M...母亲？这条警告与齐临刚才展示的记忆完全矛盾——在齐临的记忆里，他父亲坚持δ和Ω必须结合才能阻止项目失控。

"怎么了？"齐临察觉到异样。

程小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外套递给他看。齐临读完那行字，表情变得异常复杂。

"你母亲..."他缓缓说道，"曾是Ω项目的首席遗传学家。七年前她不是失踪，而是..."

电梯运转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两人警觉地转身，看到电梯门打开，Tina站在里面，手里拿着一个程小诺从未见过的设备——像是某种注射枪。

"时间到了。"她面无表情地说，"极光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