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晓寒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在寂静的活动室里砸下,甚至短暂盖过了那盏恼人的日光灯管的“滋滋”声。
石磊看着凌晓寒眼中那簇疯狂又执拗的火苗,再看看墙边那把被粗糙麻绳重新捆扎、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破败不堪的拖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像捧着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古董,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用两根手指捏起那湿漉漉、散发着馊味的木柄。麻绳粗糙的纹路硌着他的指腹,那拖把头似乎随时会再次分崩离析。
“唐思哲!”凌晓寒不给任何人退缩的机会,声音拔高,“重新计算!这次把拖把的‘脆弱系数’也算进去!最大安全施力!轨迹!速度!”
唐思哲猛地一激灵,从刚才的挫败中强行拉回神智。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如同高速扫描仪般锁定石磊手中的“新武器”。“拖把状态:木柄结构完整性存疑(多处裂纹),拖把头与木柄连接方式:原始麻绳捆扎(摩擦系数μ_b未知,抗拉强度未知)。建议最大施力上限F_max下调至…5.5N!初始推力F=4.5N±0.3N,匀速阶段维持F=4N!目标位移:3米!安全第一!”
“4.5牛…4牛…”石磊苦着脸,感觉这比让他扔铅球还难。他努力回忆着“轻轻推瘪篮球”的力道感,全身肌肉以一种极其别扭的方式紧绷着,试图控制那洪荒之力。
“林晚晚!”凌晓寒转向还惊魂未定、心疼地看着自己裙摆和鞋子的女孩,“流程!盯紧流程!第一步,石磊准备!第二步,石磊启动施力!第三步,匀速推进!第四步,停止!第五步,评估!每一步都要精确!报出来!”
林晚晚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委屈和恐惧,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被赋予重任的紧张。她挺直小身板,用她那标志性的甜美嗓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清晰地说道:“第一步!石磊就位!准备施力!目标:3米匀速直线!安全推力:4.5牛!”
石磊如同听到发令枪,立刻摆出一个更加谨慎(也更滑稽)的弓步姿势,双手紧紧握住那滑腻的木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三米处唐思哲用粉笔画下的一个歪歪扭扭的“X”。
“第二步!启动施力!4.5牛!”林晚晚的声音如同精确的计时器。
石磊屏住呼吸,调动起全身每一块肌肉的控制力,以一种近乎便秘般的缓慢速度,小心翼翼地向前推出拖把。这一次,没有“嗖”的一声。湿漉漉的拖把头极其缓慢地、颤巍巍地贴着地面向前挪动了…大约十厘米。速度慢得令人发指。
“速度…太慢!轨迹…基本稳定在X轴正方向…偏移角度小于1度…”唐思哲紧盯着,飞快报出数据,眉头紧锁,“但效率过低!按此速度,完成3米位移需耗时…约45秒!远低于预期!”
“第三步!匀速推进!维持4牛推力!”林晚晚继续指令。
石磊咬着牙,努力维持着那微小而精确的力道。拖把头继续以蜗牛爬行的速度向前蠕动。汗水开始从他额角渗出。这感觉比让他连续投一百个铅球还要累!还要憋屈!
沈疏影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精准的GPS定位:“当前位移:0.35米。木柄应力点A(裂纹处)受力状态稳定。拖把头连接处麻绳张力:未观测到明显形变。安全。”
凌晓寒紧张地关注着,她的“温度感知”此刻只能捕捉到石磊因用力而急剧升高的掌心温度,以及拖把头与地板摩擦产生的微弱热量。似乎…暂时安全?
就在这时,石磊感觉那湿透的拖把头随着缓慢移动,似乎在地板上吸附了更多的灰尘和细小颗粒,重量在微不可察地增加。他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手腕极其轻微地向下压了压,试图调整重心,让拖把更“吃”住地面。同时,为了对抗那增加的摩擦力,他施加的推力也在无意识中,极其微弱地增加了一丝——可能只有0.1牛,甚至更少。
但就是这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变化,在唐思哲那精密的计算模型里,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
“警告!”唐思哲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施力F检测到异常波动!当前F≈4.15N!超出安全阈值上限0.15N!木柄应力点A受力超限概率上升至17.3%!拖把头连接处麻绳张力增加!建议立即…”
他的警告还没说完!
“啪嗒!”
一声轻微但清晰的断裂声响起!
不是木柄!也不是麻绳!
是拖把头本身!
那饱经沧桑、吸饱了脏水的破布条拖把头,在石磊那极其细微的力道变化和自身增加的重量作用下,加上缓慢移动产生的扭曲应力,其中一根早已腐朽的布条,竟然从根部直接断裂!一小团湿漉漉、脏兮兮的布条,如同被抛弃的烂泥,从拖把头上脱离,软趴趴地掉在了前进路径的地板上!
石磊瞬间僵住!他惊恐地看着那块掉落的“部件”,感觉自己像弄坏了精密仪器的莽汉。他握着拖把的手下意识地一松,力道骤减。
失去了持续推力的拖把头,因为惯性(虽然很小)和地板的摩擦力,猛地顿了一下,然后…毫无征兆地向侧后方滑溜了那么一小下!
就是这一滑溜!
“小心!”沈疏影的预警几乎是同时响起!
但已经晚了!
拖把头侧滑的瞬间,边缘恰好蹭到了地上那团掉落的湿布条!布条被带起、卷动,然后被甩飞了出去!
一道浑浊的、带着诡异弧线的脏水线,如同被顽童掷出的烂泥巴,“咻”地一声,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却精准得令人发指的轨迹!
目标——正全神贯注盯着流程、准备报出“第四步”的林晚晚!
“第四步!停…啊呀——!”
林晚晚的指令瞬间变成了短促的尖叫!
那团湿漉漉、脏兮兮的布条,如同长了眼睛的暗器,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地糊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啪叽”一声,黏住了!几滴浑浊腥臭的脏水,顺着她白皙的鼻梁缓缓流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晚晚僵在原地,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世界观崩塌的茫然。额头上那团冰凉、湿滑、散发着馊味的触感,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击穿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噗…”石磊想憋住,但一声短促的、不合时宜的喷笑还是从他捂着的指缝里漏了出来,随即被他用更大的咳嗽声掩盖。
唐思哲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声音干巴巴地报出数据:“抛射物质量…约25克。初速度…估算0.5米每秒。抛射角度…仰角约15度。水平位移…1.2米。垂直位移…0.85米。落点精度…误差小于1厘米。完美…命中目标。”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荒诞的无力感。
沈疏影默默补充:“落点坐标:眉心正中。”
凌晓寒捂住了脸,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安全?安全个鬼!这玩意儿根本就是个不可控的混沌系统!
“呜…哇——!!!!”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林晚晚彻底崩溃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她一把扯下额头上的脏布条,狠狠摔在地上,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边哭一边跺脚:“不干了!我不干了!脏死了!臭死了!我要回家!呜呜呜…什么破表演!什么破拖把!什么破超能力!都是骗人的!呜哇——!”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精心打理的双马尾都散乱开来,小脸涨得通红,眼泪混合着脏水在脸上肆意流淌,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石磊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里还握着那把“凶器”,表情尴尬又愧疚。唐思哲低着头,对着手机屏幕疯狂输入,似乎在用计算麻痹自己。沈疏影默默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绝望,如同活动室里弥漫的馊味,再次浓稠得化不开。38.7小时?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笑话!
凌晓寒看着崩溃大哭的林晚晚,看着一片狼藉的地板,看着那把罪魁祸首的破拖把,再看看墙角堆着的其他蒙尘杂物,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了膝盖里。
太蠢了。真的太蠢了。这根本就是一场闹剧。
活动室里只剩下林晚晚伤心欲绝的哭声和日光灯管永无止境的“滋滋”噪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哭声渐弱,也许是凌晓寒麻木了。她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视着这片“战场”。她的视线掠过地上那团被林晚晚摔掉的脏布条,掠过那把靠在墙边、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他们的破拖把,掠过石磊脚边那桶浑浊的脏水…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墙角——那个老校工推来的、被遗忘的清洁车上。
清洁车是陈旧的铁皮桶,锈迹斑斑。桶里除了水桶、抹布,还散乱地放着一些杂物:几个空了的去污粉袋子,一把秃了毛的硬毛刷,还有…一个卷起来的、用橡皮筋捆着的、看起来像是油毡布或者厚牛皮纸的东西,随意地塞在角落里,边缘已经磨损起毛。
鬼使神差地,也许是为了逃避眼前这令人窒息的失败,凌晓寒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过去。她伸手,从清洁车那油腻的角落里,抽出了那个不起眼的纸卷。
很厚实,手感粗糙。解开那根早已失去弹性的旧橡皮筋,将纸卷展开。
里面并不是油毡布,而是厚厚一叠粗糙发黄的纸张,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某个更大的本子上撕下来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不是印刷体,而是用那种老式的、深蓝色的钢笔水手写的字迹。字迹有些潦草,很多地方被水渍晕染开,变得模糊不清,但依然能辨认出大体的内容。
凌晓寒的目光落在第一页的开头,那里用稍大一些的字迹写着:
**《清洁的艺术:流体、轨迹与控制的随想》**
**—— 一个老家伙的胡言乱语**
下面是一行小字,字迹更加模糊:
**“力非蛮,在乎引。水无形,随势行。器虽陋,心驭之。观其微,控其变。”**
凌晓寒的心猛地一跳!她迫不及待地往下看。
纸张上的内容极其杂乱,像是随手记录的思绪碎片,夹杂着一些简陋的示意图。有些段落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感慨:
* “…拖地非拖地,是与水、与尘、与此间方寸之地的对话。力过则水散如泼,力怯则尘留如疴。需如抚琴,轻重缓急皆在腕指之间…”
* “…水之性,趋下避高,遇阻则分,逢隙则渗。非与之角力,乃借其势,导其流,聚其形…”
* “…破布烂帚又如何?知其吸水几许,知布缕走向,知朽木承力几何,便是利器!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有些段落则带着点疯癫的计算:
* “…甩水之力F,与布条吸水饱和度S、甩动角速度ω、布条有效长度L相关… F ∝ S * ω² * L … 然S随甩动而减,ω受臂长肌力所限,L因布条断裂而变…变数无穷,公式何用?不如手感…”
* “…污水溅射之轨迹,非理想抛物线!受水滴大小、空气涡流、地板纹理扰动甚巨!算?算死也算不准!唯眼到手到,预判其变,微调以应…”
还有的段落,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图,旁边标注着:
* “…欲画圆,非转圈。心定圆心,腕控半径,眼随水流,步走切线…”
* “…多人协同?需有轴心定位,余者随动,如水滴汇流,如星斗拱月…空间感为基,默契为上…”
凌晓寒越看越快,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这些潦草混乱的文字和涂鸦,像一把把钥匙,正在打开一扇她从未想象过的大门!没有精确到小数点后几位的公式,没有理想化的模型,只有对混乱现实的深刻洞察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控制”哲学!这不正是他们这群“废柴”在失控边缘挣扎时,最需要的东西吗?
“力非蛮,在乎引。水无形,随势行。器虽陋,心驭之。观其微,控其变…”
她反复咀嚼着开篇那四句话,再抬头看向那把被麻绳粗糙捆绑的拖把,看向地上那摊狼藉的水渍,看向还在抽噎的林晚晚,看向一脸挫败的唐思哲,看向茫然无措的石磊,看向依旧清冷但眼神似乎也被这边动静吸引过来的沈疏影…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激动、荒诞和一丝微弱希望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剧烈地冲撞!
“别哭了!”凌晓寒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她扬了扬手中那叠发黄破旧的纸张,像举着一面战旗,“快来看!我们…我们有‘秘籍’了!”
林晚晚的哭声戛然而止,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过来,脸上还挂着泪痕。石磊和唐思哲也疑惑地凑近。连沈疏影都无声地走了过来,清冷的目光落在那些潦草的字迹和涂鸦上。
“秘籍?”石磊挠头,看着那些鬼画符,“这…这写的啥?天书?”
“不是天书!”凌晓寒的声音充满了力量,她指着第一页那四句话,“看这个!‘力非蛮,在乎引’!石磊,说的就是你!别用蛮力,要引导!‘水无形,随势行’!唐思哲,你的计算不能死板,要顺着水流的变化来!‘器虽陋,心驭之’!这破拖把怎么了?了解它!掌控它!‘观其微,控其变’!沈疏影!林晚晚!还有我!我们需要观察最细微的变化,随时调整!”
她语速飞快,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那个老伯…他不是普通的清洁工!他是…他是隐藏的‘扫地僧’!不,是‘拖把圣’!这上面写的,不是什么公式,是心法!是控制混乱的心法!是我们搞这场‘超能清洁秀’的…终极奥义!”
活动室里,绝望的阴霾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散发着霉味和馊味的“秘籍”撕开了一道口子。五个人的目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聚焦在了同一件东西上。那盏依旧“滋滋”作响的日光灯管,将每个人脸上那混杂着怀疑、好奇、震惊和一丝绝处逢生般微弱光芒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地上那团糊过林晚晚额头的脏布条,还在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但凌晓寒知道,他们可能…终于摸到了一点门道。虽然这门道,闻起来实在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