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时光,足以让一个古老的咒术世家在表面的死水下,酝酿出翻天覆地的暗流。
禅院家那森严压抑的回廊深处,一处偏僻的和室内。纸拉门紧闭,隔绝了外面庭院里稀稀落落的虫鸣。室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高窗的缝隙里吝啬地洒进来几缕,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模糊的光斑。
禅院甚尔盘膝坐在阴影里,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他身上的肌肉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起伏着,充满爆炸性的力量感,却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他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布,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刀。刀刃在月光下偶尔闪过一道幽冷的寒芒,映亮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纸门被无声地拉开一条缝隙。一个小小的身影灵活地钻了进来,带来一丝外面微凉的夜风。
是禅院凛。
十岁的女孩,身形依旧纤细单薄,穿着素净的深色小袖,长长的黑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那张脸已然初绽惊人的容色,五官精致得如同瓷娃娃,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沉静,带着远超年龄的洞察与冷冽。她反手轻轻合上纸门,动作轻巧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哥。”她走到甚尔身边,挨着他坐下,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
甚尔擦拭短刀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鼻腔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凛的目光落在他手臂上一道新的、已经结痂的狭长伤口上。伤口边缘有些红肿,显然刚处理不久。她没说话,只是伸出小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虚虚地拂过伤口旁边的皮肤。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到不可思议的暖流从她指尖渗出,悄无声息地渗入那道伤疤。红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下去,狰狞的结痂边缘也似乎软化、平整了一些。
甚尔擦刀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垂着眼,看着那道迅速好转的伤口,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下撇了一下,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诮,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任由那股暖流带来的舒适感在手臂上蔓延。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这些年,他无数次带伤回来,都是这个小小的身影,用这种神奇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力量”帮他处理。她管这叫“春风化雨术”,说是那个在她脑子里吵吵嚷嚷的“系统”给的奖励。
凛收回手,小小的身体坐得很直。她没有看甚尔,目光落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硬:“我受够了。”
甚尔擦刀的手彻底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锁定了她。
凛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月光恰好照亮她半边脸颊,那沉静的眼底,此刻燃着两簇冰冷的火焰。“他们把你当狗,把我当刀,把我们当成可以随意摆弄、互相钳制的工具。”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清晰地割开室内凝滞的空气,“禅院家……这潭烂到根子里的臭水沟,该换换水了。”
甚尔沉默着。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坚硬而冷峻。他手中的短刀,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擦拭,锋利的刃口在幽暗中反射着一点寒星。
“什么时候?”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被长久束缚的野兽即将出笼前的躁动。
凛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锋利。“明天。长老堂议事。”
她的小手在宽大的袖子里动了动,一个小小的、叠成三角形状的黄色纸片被她捏在指尖。纸片边缘用朱砂绘着极其繁复玄奥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不祥的红光。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禁锢气息从纸片上弥漫开来。
“缚灵符,”凛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让他们安静点。”
甚尔的目光落在那张小小的符纸上,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亮得惊人。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嗜血的弧度,无声地点了点头。
长老堂。
沉重的紫檀木门紧闭着,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天光。长明灯的光线被刻意调得很暗,只能勉强照亮中央主位上几个身着华贵和服、神情倨傲的老者。禅院扇坐在最中间,闭目养神,手里习惯性地捻着新换的佛珠。空气中弥漫着线香的味道,还有权力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禅院直毘人坐在下首,手里拿着个酒葫芦,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眼神看似浑浊,却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地扫过紧闭的大门。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
“砰!”
一声巨响,毫无预兆地炸开!那扇沉重的、象征禅院家最高权威的紫檀木门,像是被无形的攻城巨锤正面轰中,瞬间爆裂成无数尖锐的木屑碎片,如同暴雨般朝着堂内激射而来!
“敌袭!”
“保护长老!”
惊呼声和咒力爆发的光芒同时亮起!几个反应快的长老身上瞬间腾起防御术式的微光,试图阻挡那蕴含巨大力量的木屑碎片。
然而,就在这混乱的刹那——
一道快得超越视觉捕捉的身影,如同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带着狂暴的飓风,从爆开的门洞中悍然闯入!
是禅院甚尔!
他赤裸着上身,虬结的肌肉贲张如钢铁,每一块都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那柄被他擦拭了无数遍的短刀“天逆鉾”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死亡的寒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主位上刚刚睁开眼、惊怒交加的禅院扇!
快!太快了!快到思维都跟不上!
禅院扇眼中爆出惊骇的光芒,仓促间凝聚起全身咒力,枯瘦的手掌上瞬间覆盖上一层岩石般的灰色,带着千钧之力,本能地抓向那道致命的寒芒!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彻整个长老堂!火星四溅!
禅院扇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巨力从刀身上传来,他那足以捏碎钢铁的“石手”竟被硬生生荡开!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整个人被那股巨力带得向后踉跄!
“甚尔!你疯了!”禅院扇嘶吼,声音因为惊怒而变形。
回答他的,是甚尔那双野兽般猩红嗜血的眼睛,以及如同跗骨之蛆般紧随而来的第二刀!更凶!更狠!
与此同时,一个清脆的、带着不容置疑命令意味的童音,在混乱的门口响起:
“万象摹写·天与咒缚!”
嗡!
一股庞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咒力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长老堂!这股咒力带着一种冰冷、纯粹、仿佛能冻结一切的意志,精准地锁定了除禅院甚尔和禅院直毘人之外的所有长老!
刚刚凝聚起来的咒力光芒,在这股碾压性的力量面前,如同风中残烛般瞬间熄灭!那些长老们惊骇地发现,自己体内的咒力运转变得无比滞涩,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身体也像是被无形的锁链层层捆缚,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极其困难!
“怎么回事?!”
“我的咒力…动不了了!”
“是那个妖女!禅院凛!”
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长老们试图挣扎,试图发动术式,但那股源自“天与咒缚”的恐怖肉身力量被完美复刻并增幅后形成的禁锢力场,让他们如同陷入琥珀的飞虫,动弹不得!禅院直毘人瞳孔猛缩,握着酒葫芦的手微微发紧,他身上的咒力也受到了强大的压制,但并未完全消失。他看向门口。
月光和破碎门洞透进来的光线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个纤细的身影。
禅院凛站在一片狼藉的门框中央。十岁的女孩,面容在光影中显得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孩童的天真。她手中捏着一张燃烧殆尽的黄色符纸灰烬,刚才那道命令般的声音正是出自她口。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冰冷地扫过那些在禁锢力场中徒劳挣扎、面色惊恐扭曲的长老们。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术式,都清晰地在她脑海中闪过。
“万象摹写·赤血操术。”她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念诵课本上的公式。
嗡!
空气瞬间变得灼热而粘稠!长老堂内,所有被禁锢的长老,包括禅院扇,身上的血管猛地凸起,皮肤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窜动!他们体内的血液,瞬间失去了控制,如同沸腾的岩浆般在血管中狂暴奔流!
“呃啊啊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爆发!那种从身体内部被疯狂撕扯、焚烧的痛苦,让这些养尊处优、习惯了掌控他人生死的老家伙们瞬间崩溃!他们眼球暴突,面容扭曲成最恐怖的鬼脸,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却因为禁锢力场而无法倒下,只能像被钉在无形的刑架上,承受着这炼狱般的折磨!
禅院直毘人手中的酒葫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酒液汩汩流出。他张着嘴,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景象,看着那个在光影中如同幼小魔神般的身影,饶是见惯风浪的他,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万象摹写·傀儡操术。”
凛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得可怕。
那些正在承受“赤血操术”极致痛苦的长老们,身体猛地一僵!他们眼中最后一点神采被彻底剥夺,只剩下空洞的绝望。他们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僵硬地、违背自身意志地动了起来。在禁锢力场中,他们艰难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对着主位上的禅院扇,做出了一个禅院家子弟面对家主时才会行的、最标准的——
跪拜礼!
噗通!噗通!噗通!
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禅院扇被“赤血操术”折磨得面目全非,此刻又被自己最忠诚的“狗”们强行按着头跪下,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终于只剩下最原始的、如同面对天敌般的恐惧和崩溃。
整个长老堂,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痛苦的喘息,和血液在失控血管中奔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汩汩声。
凛的目光,最终落在浑身浴血、如同战神般提着短刀站在一片狼藉中央的禅院甚尔身上。他身上的伤口在刚才激烈的搏杀中裂开,鲜血顺着肌肉的沟壑流淌下来,但他毫不在意,那双猩红的眼睛里燃烧着狂野的兴奋和解脱的痛快,正死死盯着跪在面前、如同待宰羔羊的禅院扇。
凛收回目光,抬步,小小的鞋子踩过地上的木屑碎片和血迹,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她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象征着禅院家最高权力的主位。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长老堂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新王登基般的威压:
“从今日起,禅院家,我说了算。”
“反对者,”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跪在地上、如同烂泥般的长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