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知了叫得撕心裂肺,吵得庆寿宫主殿又闷又热。好几层厚厚的帘子都放下来了,挡住了外面刺眼的阳光。可殿里还是弥漫着一股浓得散不开的血腥味和药味儿混在一起的怪味。
接生婆着急地喊着“用力”。宫女们小声哭着。铜盆撞来撞去叮当响…乱成一团,让人喘不过气。
疼!疼得像是骨头都要被拆散了!一波比一波厉害,感觉魂儿都要被抽走了!盛明玉的头发全被汗湿透了,黏在惨白的脸上。她死死咬着一块软木头,牙齿咬得咯咯响。手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锦缎被子里,都抠出血印子了。
她的脑子被疼痛搅得迷迷糊糊,像狂风暴雨里的一艘小船,随时要翻。
“娘娘!使劲啊!再使点劲!看到孩子的头了!” 接生婆的声音都喊哑了,透着惊慌。“参汤!快!快给娘娘灌点参汤!” 丹朱带着哭腔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温热的参汤硬灌进喉咙,带来一点点暖意。可肚子里的疼不但没停,反而像火上浇油,猛地窜到顶点!
心口那块一直温温润润的“安魂玉扣”,这会儿也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像被硬生生抽走力气一样的灼痛!玉扣里的那股暖流,像脱缰的野马在身体里乱窜。它想护住快要生出来的孩子,却和生孩子那股巨大的力量顶上了牛。盛明玉感觉身体都要被撕裂了!快喘不上气了!
“呃啊——!” 一声凄厉得不像是人能发出的惨叫,终于冲破了咬着的软木!
就在盛明玉觉得自己快要昏死过去的刹那——
“哇——!哇——!”
一声响亮得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婴儿啼哭,像一道炸雷,猛地劈开了殿里沉重的死气!
这哭声太有劲儿了,充满了生命力,一下子把刚才那种要命的阴霾全冲散了!
“生了!生了!是个皇子!是个壮实的小皇子啊!” 接生婆狂喜到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抖着手把那个浑身还带着血、正使劲哭嚎的小婴儿高高举起来!
皇子!
巨大的狂喜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痛苦!盛明玉猛地睁开眼,涣散的目光死死盯住接生婆手里那个正用力蹬腿、哭声响亮的小家伙!是他!她的儿子!她登上皇后宝座最硬的台阶!更是她年世兰在这个世界血脉的延续!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了,排山倒海的疲惫感和玉扣力量消耗一空后的巨大空虚感瞬间淹没了她!眼前一黑,她整个人就软软地瘫了下去。
只模模糊糊听见丹朱撕心裂肺的哭喊:“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太医!快叫太医啊!”
盛明玉像是沉在温暖的黑水里,不知过了多久,才艰难地找回一点意识。耳边有轻轻的脚步声和压低嗓子的说话声。
身体感觉像被大车碾过一样,哪儿都酸软无力。小腹那里空落落的,还残留着一阵阵撕裂似的钝痛。
“娘娘?娘娘您醒了?” 丹朱带着哭腔的惊喜声音在耳边响起。
盛明玉费劲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丹朱哭肿的眼睛和殿里变得柔和的烛光。已经是深夜了。
“孩子…” 她嗓子又干又哑,几乎发不出声。
“小皇子好着呢!奶娘刚喂完奶,睡得可香了!” 丹朱赶紧说,脸上是藏不住的欢喜和后怕,“太医说小皇子长得壮实,哭声洪亮,是百年难遇的福气样儿!陛下…陛下高兴坏了!在产房外头守了一天一夜,刚才才被张总管劝着去歇一会儿!”
丹朱絮絮叨叨地说着,端来温热的参汤,小心地喂盛明玉喝。
温热的汤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点力气。盛明玉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那枚“安魂玉扣”还贴着皮肤,摸起来温温的,但感觉好像…有点没精神?玉扣里的暖流运行得又慢又微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劫难,正在艰难地恢复。
生孩子时那股被强行抽走生命力的灼痛感,绝不是错觉!这玉扣护着孩子,竟然是用损耗她自己的身体当代价?一丝寒意悄悄爬上心头。
“陛下有旨——” 大太监张茂则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恭敬又透着喜气,“皇长子降生,老天保佑大宋!昭仪盛氏,生下皇子立了大功!劳苦功高!封为淑妃!钦此——!”
淑妃!地位仅次于皇后!这封赏和皇子的降生一起来,荣耀到了极点!
丹朱和殿里的宫人激动得又跪下谢恩。盛明玉靠在软枕上,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淑妃?很好。离皇后宝座,又近了一步。
“娘娘,”张茂则没立刻走,凑近几步,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声音压得更低,“太后娘娘听说皇长子出生,高兴得很。特意赏了几位奶妈和嬷嬷过来,都是在宫里伺候多年的老人,经验丰富,最是稳妥。太后娘娘吩咐了,让她们从今天起就在庆寿宫伺候小皇子,务必精心照顾。”
他侧身让开,后面跟着几个穿着整洁、低着头的中年妇人。领头那个一脸严肃,眼神锐利,一看就是个管事儿的。
太后的“赏赐”?在皇长子刚出生、她最虚弱的时候?玉扣的暖流虽然微弱,却敏锐地感觉到领头那位刘嬷嬷身上那股隐藏的、带着打量和算计的味道。这哪是赏赐,分明是安插人手!是想掌控皇长子、拿捏她的第一步!
“谢太后娘娘恩典。”盛明玉声音虚弱,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和受宠若惊,“有太后娘娘身边的老人照看皇儿,本宫…就放心了。”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位“赏赐”来的嬷嬷,在刘嬷嬷身上停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刘嬷嬷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奴婢刘氏,奉太后懿旨,伺候淑妃娘娘和小皇子殿下。一定尽心尽力,不敢辜负太后娘娘和淑妃娘娘的信任。” 话说得滴水不漏,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
“有劳刘嬷嬷了。”盛明玉微微点头,不再多说。较量,才刚开始。
皇长子出生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皇宫,震动了整个京城!多年没有儿子的皇帝终于有了嫡长子!这不仅是后宫的大喜事,更是国家有了确定的继承人!
庆寿宫门口人来人往,贺礼堆成了山。
皇后曹丹姝亲自来看望,带来一大堆珍贵补品和精巧的婴儿用品。她抱着襁褓里熟睡的婴儿,动作很轻,笑容温婉得体,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复杂的情绪。那份强撑的雍容底下,是藏不住的一丝失落和更深的忌惮。
她逗了会儿孩子,就以“淑妃需要静养”为由,留下礼物匆匆走了。背影在宫灯下显得有些孤单。
苗心禾的“关心”紧跟着也来了。她送的礼物更贴心更细致,从软和的棉布到安神的香囊,样样齐全。她坐在床边,拉着盛明玉的手,轻声细语地分享带孩子的经验,笑得像亲姐妹一样亲切。
然而,盛明玉心口玉扣的暖流,在那些看着无害的婴儿衣服和香囊上,又一次捕捉到了那股让人心神不宁的、阴损的怪味!比之前更隐蔽,也更难缠!
“苗姐姐费心了。”盛明玉虚弱地靠在枕头上,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手指却在不经意间划过香囊的线,一丝微弱的玉扣力量悄悄渗进去,把那怪味牢牢锁死在香囊里面。证据,又多了一个。
赵祯的喜悦是外露的、热烈的。他几乎天天都来庆寿宫,国事再忙,也要亲手抱抱襁褓里的皇长子。他给儿子取名赵昕,意思是“清晨的阳光”,寄予厚望。
他看着盛明玉时,眼神里的珍视和心疼更是浓得化不开,那份因为有了儿子而产生的感情,似乎已经沉淀成了更深沉的信任和依赖。
“爱妃辛苦了。”他坐在床边,握着盛明玉的手,手指轻轻摩挲着她依旧苍白的手背,声音温柔,“昕儿这么健壮,都是爱妃的功劳。你安心养身体,一切有朕。” 这句承诺,带着皇帝金口玉言的分量,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表面看着温情脉脉,暖意融融。可这底下,是杀机四伏的暗流和无声的较量。
刘嬷嬷像个无声的影子,牢牢把持着小皇子身边的一切。从奶妈吃什么到怎么换尿布,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她做事小心,让人挑不出错。可那种来自慈宁宫的、无处不在的掌控感,像一张冰冷的蜘蛛网,悄悄罩住了庆寿宫主殿。
这天,赵祯下朝后心情很好地抱着赵昕逗弄,刘嬷嬷恭敬地站在旁边。赵祯随口问了句小皇子晚上睡得怎么样。
刘嬷嬷立刻上前一步,恭声回答:“回禀陛下,小殿下晚上哭闹稍微多点,许是…殿里熏香味道太重,或者…淑妃娘娘身子还弱,奶水不太够,小殿下没吃饱的缘故。” 这话听着像是关心,可句句都在暗指盛明玉产后虚弱,没照顾好孩子,甚至隐隐把问题指向了她殿里的熏香(苗心禾送的)和她自己的身体!
殿里一下子安静了。赵祯逗孩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盛明玉靠在床上,闻言慢慢抬起眼。玉扣的暖流虽然还没完全恢复,但属于年世兰的那股狠劲儿瞬间就聚了起来!好个刁钻的老奴才!竟敢在皇帝面前打小报告!
“哦?” 盛明玉声音虚弱,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刘嬷嬷这话不对。昕儿晚上哭,本宫也担心。但是太医院的张院正天天来诊脉,都说昕儿健康得很,哭闹是婴儿常有的,没啥问题。至于奶水…” 她目光扫过旁边站着的、脸色红润的奶妈,“陛下亲自挑的奶妈,都是身体好、奶水足的,怎么会‘没吃饱’?”
她顿了一下,目光像冰锥子一样刺向刘嬷嬷低着的头,“倒是嬷嬷你…日夜操劳,是不是太操心了,把自己都弄糊涂了,看事情…都不准了?”
刘嬷嬷的脸唰地白了!她万万没想到,这位看起来虚弱不堪的淑妃娘娘,嘴皮子这么厉害!句句反驳,还反咬一口,说她老糊涂了!
“奴婢…奴婢说错话了!求陛下、淑妃娘娘饶恕!” 她慌慌张张跪倒在地,额头冒冷汗。
赵祯的目光在盛明玉平静却暗藏锋芒的脸上停了片刻,又扫过跪地求饶的刘嬷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锐利。他没立刻发落,只是淡淡地说:“嬷嬷也是关心则乱,起来吧。昕儿的事,自有淑妃和太医做主。你…把你自己的活儿干好就行。”
“谢陛下!谢淑妃娘娘!” 刘嬷嬷像是得了大赦,哆哆嗦嗦爬起来,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后背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
赵祯把怀里的赵昕轻轻放回盛明玉身边,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声音低沉温柔:“爱妃好好休息,别为小事费神。朕晚点再来看你和昕儿。” 他的眼神依旧温和,但那温和底下,多了一丝对刘嬷嬷和她背后靠山的审视和警告。
皇帝的温情,从来不是白给的保护伞。这份警告,是对盛明玉的维护,也是皇帝对后宫势力平衡的一种掌控。
看着赵祯离开的背影,盛明玉轻轻抚摸着身边熟睡的儿子娇嫩的脸蛋。指尖传来温软的触感,心口的玉扣传来微弱的暖意。
玉扣的力量虽然受损,但锋芒还在;皇帝的心虽然温暖,但暗箭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