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太太亲手缝的虎头鞋还放在赵昕的摇篮边呢,前朝的坏消息就像冰雹一样砸进了庆寿宫。
丹朱几乎是连滚带爬冲进来的,脸白得像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娘娘!不好了!老爷…老爷被御史台弹劾了!”
盛明玉正靠在窗边,手指捻着一枚黑棋,独自对着棋盘琢磨后宫局势。心口那块玉的暖流慢慢转着,滋养着产后虚弱的身体。
听到消息,指尖的棋子“啪嗒”掉在棋盘上,打破了安静。
“说清楚。”声音很沉静,听不出慌乱。
“是…是御史中丞王拱辰!”丹朱带着哭腔,“他…他上了折子,弹劾老爷…说老爷‘升官太快,德行不够’!还说…还说老爷在工部才当了一个多月官,就…就‘只用自己人’、‘放纵家里人奢侈浪费,还乱说宫里的事’!折子今早直接送到皇上面前了!” 最后那句,像锤子砸下来。
“乱说宫里的事”!
王氏!果然是王氏那张惹祸的嘴!
一股冰冷的怒气瞬间冲上头顶!玉的暖流猛地加速,驱散了虚弱,只剩下凛冽的杀意!这个蠢货!老太太刚走,她就把篓子捅到皇帝面前了!还扯上“只用自己人”!这是要把盛纮、把整个盛家往死里整!更是要把刀子引向她庆寿宫!
“王氏…现在在哪儿?” 盛明玉的声音冷得像冰刀。
“被…被老太太命人绑了,关在祠堂里…老爷下朝回来,气得当场吐了血…老太太让人硬按着他躺下了…” 丹朱声音发抖。
好!老太太处理得及时!至少堵住了王氏的嘴!但御史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泼出去的脏水,收不回了!
-盛明玉心思飞快转动,玉的力量让头脑异常清醒。王拱辰?这人清流出身,一向敢说话,背后…是谁指使?苗心禾?曹皇后?还是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太后?
“更衣。” 盛明玉猛地起身,脸上病弱一扫而空,只剩一片冰寒,“本宫…要去见陛下。”
紫宸殿里气氛压抑。赵祯坐在龙案后,脸色阴沉。龙案上摊开的,正是王拱辰那封言辞激烈的弹劾奏章。大太监张茂则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喘。
“臣妾参见陛下。” 盛明玉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一丝强压惊慌的颤抖。她穿着素净的月白衣裙,没化妆,脸色苍白,眉眼间那份属于母亲的柔弱和害怕,在皇帝审视的目光下,毫无掩饰。
“爱妃来了。” 赵祯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深沉的打量,“起来吧。你身子还没好利索,不必多礼。” 他指了指龙案,“王拱辰的折子,想必…爱妃也听说了?”
盛明玉缓缓起身,没立刻去看奏章,目光带着全然的依赖和无助,迎向皇帝深邃的眼睛:“陛下…臣妾害怕。兄长…兄长他…” 声音哽咽,眼圈瞬间红了,“兄长自从进京,天天小心谨慎,生怕辜负皇恩,连累…连累臣妾和昕儿。他…他怎么会…怎么敢…” 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赵祯看着眼前这梨花带雨、惊慌无助的爱妃,心头因奏章起的怒火和猜疑,不由得被怜惜冲淡了。他叹口气,起身绕过龙案,亲自扶盛明玉到旁边软榻坐下。
“爱妃别急。” 他温声安慰,递过一块明黄丝帕,“王拱辰这人,向来听风就是雨,说话难听。朕…没有全信。” 这话,既是安慰,也是试探。
“陛下…” 盛明玉接过丝帕,没擦泪,紧紧攥在手里,像抓住救命稻草,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神充满委屈和不解,“兄长的才能,是陛下慧眼提拔的。他感恩戴德,只知勤恳办事,不敢有半分懈怠。至于‘只用自己人’…臣妾斗胆说,工部事情又多又杂,兄长刚来,用几个知根知底、办事牢靠的老部下帮忙,也在情理之中,怎么能扣这么大帽子?至于家里人奢侈…” 她声音陡然低下去,带着浓重的羞愧和自责,“这事…是臣妾那嫂子王氏的错!”
她猛地抬起头,眼泪更多了,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臣妾不敢瞒陛下!母亲前天进宫,忧心忡忡告诉臣妾,王氏在侍郎李家喝酒时,几杯酒下肚,说话没分寸,竟…竟对皇后娘娘管理后宫的事乱加评论!母亲回府后,已经狠狠骂了她,关她禁足反省!臣妾听了,又惊又怒!本想禀告陛下和皇后娘娘请罪,谁知道…谁知道竟被有心人听去,添油加醋,陷害兄长!” 她挣扎着就要下跪,“是臣妾没管好家里,连累兄长,更惊扰了陛下!臣妾…罪该万死!求陛下责罚!”
这番话情真意切,声泪俱下。把盛纮摘干净,责任全推给王氏,更点出是“有心人”故意陷害!最后主动请罪,姿态放到最低!
赵祯一把扶住她,不让她跪。他看着眼前哭得肝肠寸断、把错全揽在自己身上的爱妃,看着她苍白脸上那份真实的惊慌、自责和对兄长的维护,心头最后一点疑虑也散了。盛纮是他提拔的,能力品性他心里有数。王氏的蠢,他也有耳闻。王拱辰的弹劾,现在看来,更像是借题发挥,居心叵测!很可能是冲着刚生下皇长子的淑妃来的!
“爱妃何罪之有!” 赵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眼神锐利起来,“王氏一个无知妇人,乱说话惹祸,自有盛老太太管教!至于王拱辰…” 他冷哼一声,“捕风捉影,诬陷大臣,惊扰后宫!朕…会处置他!” 皇帝的怒火,已经升腾起来。
“陛下…” 盛明玉顺势依偎进他怀里,身体因哭泣微微发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依赖,“臣妾…臣妾只盼兄长平安,盼盛家…别因为臣妾,遭了无妄之灾…更盼…更盼昕儿能在清清静静的盛家长大…” 最后一句,轻轻点到了皇帝最在意的皇长子。
赵祯抱着她,感受着她的颤抖和依赖,保护欲油然而生。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和却带着皇帝的承诺:“爱妃放心。盛纮勤恳,朕很满意。这事,朕会处理好。盛家…是皇长子的母家,朕…不会让任何人轻易动它。” 这承诺,如同定心丸。
“谢陛下…” 盛明玉埋首在他胸前,泪水浸湿了明黄的龙袍,嘴角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勾起一丝冰冷得意的弧度。危机,暂时过去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前朝风波刚平息,后宫潜藏的毒蛇,终于露出了致命的毒牙!
几天后,负责照顾赵昕日常的奶妈周氏,喂完奶没多久,突然脸色发青,肚子疼得像刀绞,口吐白沫,不到半盏茶功夫,就断气了!
太医匆匆赶来,一查,脸色大变——剧毒!鹤顶红!毒源,就在奶妈刚喝下的一碗下奶补汤里!
消息像惊雷,再次炸响庆寿宫!目标直指皇长子!
赵祯闻讯,勃然大怒!下令彻查!整个庆寿宫主殿被御前侍卫围得铁桶一般,所有接触过奶妈饮食的人,都被严刑拷问!
就在人心惶惶时,一个在小厨房打杂、叫小穗的宫女,在顾千帆(御前侍卫头子)冰冷的目光下,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哭喊着供出了幕后主使——竟然是太后安插的那个掌事刘嬷嬷!是她威逼利诱,让小穗在周氏的汤里下毒!目的,就是除掉皇长子的奶妈,制造混乱,更想把这照看不力的罪名,扣在淑妃头上!
“刘氏!!” 赵祯的怒吼震得大殿嗡嗡响!他万万没想到,毒手竟来自慈宁宫!来自他一直敬重的太后!
刘嬷嬷被拖到皇帝面前时,面如死灰,却咬紧牙关,只说是自己一个人干的,怨恨淑妃娘娘对她不好,没人指使。但那双浑浊老眼里一闪而过的、对慈宁宫方向的绝望忠诚,怎么瞒得过皇帝的眼睛?
“拖下去!乱棍打死!” 赵祯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毁灭一切的杀意!他看向盛明玉的目光,充满了后怕和更深的愧疚,“爱妃…是朕…疏忽了…”
“陛下…” 盛明玉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紧紧抱着被惊扰而啼哭不止的赵昕,眼泪无声滑落。这泪水,一半是惊魂未定,一半是冰冷的算计得逞——刘嬷嬷这根钉子,终于拔掉了!还顺带狠狠打击了太后的势力!
当晚,赵祯没有离开庆寿宫。他守在盛明玉和渐渐停止啼哭的赵昕身边,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瓢泼大雨。雷声轰鸣,闪电撕裂夜空,映亮皇帝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和冰冷的杀机。
“爱妃,”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异常低沉,“朕会让张茂则,亲自从御前挑一批绝对可靠的人手过来。庆寿宫…该彻底换血了。” 要清洗的,何止是宫女太监?更是那盘踞在后宫、伸向皇长子的毒手!
“臣妾…听陛下的。” 盛明玉依偎着他,声音柔弱,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暴风雨冲刷着宫殿,也冲刷着暗处的污秽。刘嬷嬷死了,王氏被关,盛纮的危机暂解…但真正的对手,依然藏在暗处,等待机会。
雨幕之外,凤仪宫、慈宁宫…乃至苗心禾那看似温和的宫殿,都在这场夜雨惊雷中,沉默着,算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