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纮病倒了,吐的血染红了锦枕头。庆寿宫那边的事还没消停,表面风光的盛家,里面其实早就空了。御史台(专门监督官员的地方)不停告状,盛家就像棵快倒的大树,非常危险。
屋子里全是药味,静得吓人。盛纮(老太太认下的儿子,淑妃盛明玉的亲哥哥)脸色蜡黄,闭着眼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家里最好的大夫刚走,丢下一句话:“他是又急又气伤了心,必须静养,千万不能再生气了。”这话让屋里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喘气。
盛老太太坐在床边椅子上,手里摸着油亮的佛珠,嘴唇无声地动着。她脸上皱纹很深,很疲惫,但眼神很坚定。她看看昏迷的儿子,又看看窗外阴沉沉的天。王氏(盛纮正妻,华兰、长柏、如兰的亲娘)那张惹祸的嘴,终于把盛家推到了悬崖边。
“祖母!祖母!我娘呢?我要找我娘!” 一阵尖利的哭喊打破了安静。如兰像个小炮弹似的推开拦路的丫鬟冲进来。她头发乱糟糟,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脸上全是泪,“他们凭什么关我娘在祠堂?凭什么!我要放她出来!她是当家主母啊!”
老太太摸佛珠的手停了,眼神一下子变得非常严厉:“胡闹!” 声音不大,却像打雷一样有威力,压住了如兰的哭喊,“你娘乱说话,闯了大祸,差点把你爹、把整个盛家都拖进火坑!关祠堂反省已经是轻的!你再闹,就进去陪她!”
如兰被祖母从未有过的凶样吓住了,小脸发白,嘴唇哆嗦,不敢再大声哭,只能小声抽泣,肩膀一耸一耸的,全是委屈和不甘心。她想不明白,她娘不过说了几句闲话,怎么惹出这么大麻烦?
角落里,墨兰正用小手绢擦着眼角,样子看着柔弱可怜。她低着头,长睫毛遮住了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小心思。爹爹病了,嫡母被关了,盛家眼看要不行了……这不正是她的机会吗?她亲娘林姨娘的话在她心里打转。要是能攀上比齐国公府更有权势的人家……她擦眼角的手指暗暗用力,藏起了那份往上爬的心。
明兰安静地站在老太太身边,手里端着一碗刚温好的人参汤。她平静地看了看哭闹的如兰,又看了看假装抹泪的墨兰,最后目光落在气息微弱的父亲身上。盛家这水,又浑又深,让人喘不过气。王氏的蠢是祸根,但真正悬在头上的刀,是朝廷里的争斗。她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把汤碗端得更稳了。
“明丫头,” 老太太的声音带着疲惫,但很清楚地让大家看过来。她锐利的目光落在明兰身上。
明兰往前走了一小步,微微弯了下膝盖:“祖母。”
“家里乱成一锅粥,你爹得静养,你娘……在祠堂反省。家里不能没人管事。” 老太太的目光扫过如兰和墨兰,最后停在明兰(她一手带大的孙女)脸上,“你一向稳重,心思也细。这管家的钥匙和对牌(代表权力的东西),” 她从房妈妈捧着的盒子里,拿出一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和一块乌木牌子,“你拿着。从今天起,盛家后院的大小事情,暂时由你来管。”
“祖母?!” 如兰猛地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明兰又看祖母,忘了擦眼泪,只剩下震惊和被忽视的怒火。凭什么?她才是正牌的大小姐!
墨兰擦眼泪的手停住了,小手绢后面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复杂——惊讶、嫉妒、不服气。她赶紧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好像还在为爹娘担心。
明兰心里也是一惊。钥匙冰凉又沉,感觉接过来的不是好事,倒像个烫手山芋和沉重的担子。她清楚地感觉到如兰和墨兰投来的怀疑和嫉妒的目光。但她脸上没犹豫,稳稳地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钥匙和牌子,深深行了个礼:“孙女一定尽力做好,不辜负祖母信任。”
老太太看着她稳稳当当的样子,眼里有赞许也有沉重的托付:“记住,明丫头,家里不能乱套。外面风大雨大,家里要是再不稳当,说塌就塌了。该管的就管,该做的就做,一切以让你爹好好养病为重。”
“孙女明白。” 明兰声音清楚坚定。钥匙沉甸甸地压在手里,也压在了心上。
“大姑娘回来了!大姑娘回来了!” 看门人急切的喊声又打破了压抑。
华兰挺着大肚子,在丫鬟搀扶下急急忙忙穿过院门。她没化妆,头发边有点湿,一看就是听到消息立刻赶回来的。脸上全是疲惫和惊慌。
她顾不上看父亲,也没理迎上来的如兰墨兰,直接扑到老太太面前,话没出口眼泪先掉:“祖母!祖母!宫里…宫里出大事了!我费了好大劲,托了可靠的人才悄悄打听到的!”
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抓着佛珠的手攥紧了:“华儿,别急,慢慢说!你有身子,快坐下!” 房妈妈赶紧搬凳子。
华兰坐不住,紧紧抓着老太太胳膊,声音又低又抖,充满害怕:“是庆寿宫!皇长子的奶妈…出大事了!就在大白天,喂完奶没多久…人就突然昏死过去了!太医说…说是中了剧毒!”
“啊!” 如兰吓得捂住嘴。墨兰也倒吸冷气,小手绢掉地,脸吓白了。明兰捧着钥匙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心像被冰手攥紧。
“剧毒?!皇长子的奶妈?” 老太太声音发颤,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惊涛骇浪,“谁干的?查出来了吗?”
华兰用力点头,更害怕了,声音压得更低:“查出来了!是小厨房一个打杂的宫女干的,她招了,是…是太后安排在庆寿宫的那个管事刘嬷嬷指使的!皇上气得不得了,当场就下令把那个刘嬷嬷…打死了!”
“太后?!” 老太太失声叫出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冲到头顶。宫里的争斗,竟然狠毒到这种地步!要害皇长子身边的人,这是要动摇国家的根本啊!矛头直接对着她女儿淑妃盛明玉!动手的,竟是那个平时躲着不露面、好像不管事的太后!
窗外,阴沉了半天的天空,被一道惨白的闪电猛地劈开!紧接着,是震得耳朵嗡嗡响、好像要把盛家房子掀翻的炸雷!轰隆隆——!
雷声震得窗户直响,蜡烛火苗乱跳。明兰站在阴影里,刺眼的电光一下子照亮了她平静的脸。她下意识死死攥紧手里冰凉的黄铜钥匙,硬边角硌得手心生疼,但这疼比不上心里的刺骨寒意。
皇帝赵祯的书房里点着名贵的熏香,香味很浓,却压不住他眉头那团散不开的阴影。御史中丞王拱辰告盛纮的奏折,被他用红笔狠狠划了好几道,像破布一样扔在桌子角落。皇帝的心情,比奏折上乱糟糟的墨迹还要乱。
“茂则。” 赵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累,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查得怎么样?”
张茂则弯着腰,声音压得很低,但字字清楚:“回官家,王中丞告盛侍郎‘只用自己人’,指的是盛侍郎升官后,调用了两位老同学、一位在扬州时得力的老下属。这三人背景干净,工作考核都是中上等,管的也不是要害职位。至于‘家眷太奢侈’…盛家老太太管家一向很严,只有王氏夫人…确实有几件超出身份的头面首饰,是她嫁妆带来的,而且最近已经被她婆婆严令收起来了。至于‘乱议论宫里的事’…” 他停了一下,声音更低了,“臣查到,王氏夫人在侍郎李家吃饭时喝多了酒乱说话,确实提到过皇后娘娘管宫里是宽还是严的问题。这话…当时在座的曹家一个远房女眷,跟苗昭容宫里的一个管事太监…私下关系很好。”
“曹家?苗心禾?” 赵祯的手指在冰冷的书桌上轻轻敲着,发出闷闷的响声。每一下都像敲在紧绷的弦上。朝廷里那些清官攻击新提拔的官,后宫的妃子也跟着添乱!这潭水,比他想的更浑更深!盛纮是他破格提拔的,是用来平衡旧贵族、推行新政策的重要棋子,更是皇长子生母盛淑妃的亲哥哥!怎么能让这些人轻易扳倒?更何况,这还关系到皇长子母家的脸面!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来。他想起庆寿宫里,淑妃那张惊慌无助、泪痕未干的脸,还有她最后那句轻得像叹息却重如千钧的话——“盼昕儿能在一个清平安宁的盛家长大”。这“清平安宁”四个字,现在听着真是讽刺!朝廷后宫,到处是明枪暗箭,连吃奶的孩子都不放过!
“传旨。” 赵祯的声音突然变冷,带着不容商量的决断,“御史中丞王拱辰,听风就是雨,说话不当,扣半年工资,关家里反省三天!盛纮…办事勤勉,小毛病不掩盖他的功劳,让他安心养病,工部的事暂时让左侍郎管。” 这道旨意,轻轻松松就化解了告状的锋芒,既警告了那些清官,又保住了盛纮,更维护了皇长子和淑妃的脸面。
“是。” 张茂则领命,心里松了口气。官家到底还是护着淑妃娘娘和皇长子的。
“另外,” 赵祯的目光扫过桌子一角,那里放着一份太医写的病历,“淑妃生完孩子身体虚,又受了惊吓忧虑,让太医署每天去给她看病,需要什么药,不管多贵,都从皇宫内库出。” 这额外的恩典,是安抚,也是补偿。
盛家,书房,小小的房间里飘着淡淡的墨香和草药味。明兰坐在书桌后,桌上堆着厚厚的账本、对牌,还有几本翻开的《女诫》、《治家格言》。她眉眼沉静,下笔飞快,在纸上列着:父亲每天要喝的参汤和药、各院子开支重新算、管住下人不能乱说主人闲话的规矩……
钥匙和对牌就放在手边,冰凉坚硬。这权力来得突然,压得她快喘不过气。府里看着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父亲床边离不开人,祖母累坏了,嫂子王氏被关在祠堂,下人们人心浮动,几个管事婆子的眼神里都带着试探。更让她心头发沉的是大姐华兰带来的消息——宫里那场吓死人的毒杀!目标竟然是皇长子!背后黑手直指太后!这天大的祸事,像一片巨大的、沾满血腥的黑云,沉沉压在盛府头顶,随时可能劈下雷来。而风暴的中心,是她那位在深宫里地位尊贵的姑姑——盛明玉(淑妃)。
“六姑娘,” 房妈妈端着一碗温热的燕窝进来,脸上带着担心,“歇歇吧,您都看了快两个时辰了。老太太交代了,您身体要紧。”
明兰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露出一丝疲惫却温和的笑:“妈妈放心,我没事。大姐姐歇下了吗?”
“大姑娘喝了安神汤,刚躺下。只是翻来覆去,怕是心里还害怕。” 房妈妈叹气,“谁能想到宫里…竟危险到这种地步!那刘嬷嬷,可是太后娘娘跟前有头有脸的人啊!就这么…说打死就打死了!老太太听了,摸着佛珠半天没说话,只嘱咐老奴看好门户,更叮嘱姑娘您务必稳住家里。”
明兰端起燕窝,小口喝着,温热的甜味滑进喉咙,却赶不走心底的寒意。打死。皇帝发怒,手段狠辣。这不仅仅是除掉一个坏蛋,更是对慈宁宫、对那藏在暗处的黑手,一次明晃晃的警告和宣战!而她的姑姑盛明玉,此刻就在那风暴的最中心,护着她年幼的表弟赵昕。姑姑她…该有多难?明兰不敢深想,只觉得那钥匙的边角硌得手心生疼。
“大姐姐怀着孩子,最经不起惊吓。” 明兰放下碗,眼神清醒,“妈妈,麻烦您多照看大姐姐那边。还有四姐姐、五姐姐那边,也请妈妈多留意。祖母的意思,这段日子,府里必须稳,绝不能再出事。尤其…不能再有任何话柄传到外面去。” 她话里有话。王氏嫂子闯的祸,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老奴明白。” 房妈妈郑重答应,看着眼前沉着稳重的六姑娘,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疼。这千斤重担,怎么就落在了这个最不爱出头的姑娘肩上?老太太把钥匙交给六姑娘,而不是嫡出的五姑娘或心思多的四姑娘,其中的深意,不用多说。
庆寿宫(夜晚)
夜很深了,宫灯在微风里摇晃,投下晃动的影子。白天那场血腥的清洗好像被夜色盖住了,但空气里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杀气,以及殿里多出的几张完全陌生的、眼神像老鹰一样锐利的太监面孔(张茂则亲自挑的皇帝的人),都在无声地提醒着白天发生的可怕事情。
赵昕在新换的奶娘怀里,终于沉沉睡去,小脸恢复了安宁。赵祯坐在摇篮边,看着儿子熟睡的脸,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才稍微放松。只是眼底深处的阴影,依旧浓得化不开。
盛明玉端着一碗温热的安神汤,脚步放得极轻,走到他身边。她穿着一身素净柔软的浅绿色睡衣,头发松松挽着,褪去了白天在皇帝书房故意装出的惊慌柔弱,只剩下眉宇间一丝散不去的倦意,还有眼底深处那份属于淑妃的、看透世事的冷静与锐利。
“陛下,” 她的声音轻得像怕吵醒婴儿,“夜深了,喝碗汤,歇息吧。” 她把汤碗递过去,动作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伺候皇帝的分寸感。
赵祯接过碗,指尖不经意碰到她微凉的手背。他抬眼,目光落在她有点苍白的脸上。烛光下,她的轮廓柔和,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影子,带着一种易碎的美。白天在书房里她泪如雨下、惊慌无助的样子,和此刻平静如水的面容重叠,让他心里泛起复杂的滋味。是怜惜,是愧疚,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想保护她的冲动。他这位爱妃,是盛家老太太的亲女儿,盛纮的亲妹妹,骨子里那份坚强,总在最危险的时候显现出来。
“辛苦你了,明玉。” 赵祯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叫了她的闺名,在这深宫里,显得特别亲近。他喝了一口汤,温热的液体滑进肚子,似乎也熨帖了一点心中的烦乱。“今天的事…吓坏了吧?”
盛明玉在他身边的矮凳上轻轻坐下,目光也落在赵昕身上,声音平静,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有陛下果断出手,保护了昕儿平安,臣妾心里才踏实一点。” 她顿了顿,侧头看他,眼底映着跳动的烛光,那份担忧显得很真实,“只是…臣妾听说哥哥急怒攻心,吐血病倒了…母亲年纪大了,还要管家里这些乱事,臣妾身为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