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天快黑了。明兰刚伺候老太太吃完饭,又亲自看着人把煎好的药送到父亲盛纮床前。盛纮虽然能半靠着喝药了,但脸色还是灰败,眼睛没神,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他偶尔看明兰的眼神,带着说不清的愧疚和依赖。王氏干的蠢事,御史的告状,差点毁了他半辈子拼命往上爬的官路。要不是宫里的淑妃(他妹妹盛明玉)周旋,皇上明着保他,盛家这会儿可能已经完了。
“爹您安心养病,外头有祖母看着,家里…女儿会尽力。” 明兰接过空药碗,声音很平静,稳得不像她这年纪。
盛纮嘴唇动了动,最后只化成一声重重的叹息,疲惫地闭上了眼。
明兰从正房出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管家才几天,感觉比在乡下躲着十年还累心。刚走到走廊下,就看见如兰堵在路口,眼睛又红又肿,明显刚哭过。
“六妹妹!” 如兰带着哭腔和怨气,“我娘在祠堂里都病倒了!你就不能跟祖母说说,放她出来看看大夫吗?她好歹是盛家的主母啊!” 她这几天被祖母狠狠骂过,又被大姐华兰私下训了,不敢大闹,但看着明兰拿着管家的钥匙牌子,一副当家人的样子,心里那股被忽视、被抢了位置的委屈和不甘就一个劲儿往上冒。
明兰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她:“五姐姐,娘是祖母下令关进去的。祖母自有她的道理。大夫每天隔着门缝给她看病,汤药饭食都按时送进去。五姐姐与其在这儿问我,不如去佛前给娘念念经,求她真心悔过,早点让祖母消气。” 她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带着不容反驳的劲儿。她心里明白,现在心软或退让,都可能惹出新乱子。王氏那张嘴,必须封死!
如兰被堵得说不出话,看着明兰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心里莫名发怵,不敢再纠缠,只能恨恨地跺了下脚,转身跑了。
明兰看着她消失在月亮门后,轻轻叹了口气。一转身,发现墨兰正站在不远处的花影底下,手里捧着一本书,像是在看,眼神却偷偷往这边瞟。见明兰看过来,她立刻露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声音也柔柔的:“六妹妹辛苦了。五妹妹性子急,你别往心里去。家里多亏有妹妹操持,才没乱套。” 她走近几步,显得很亲热,“要是有姐姐能帮上忙的地方,妹妹尽管说。”
明兰也回了个同样温婉的笑:“四姐姐有心了。姐姐只要安心读书写字,陪祖母说说话解解闷,就是帮大忙了。” 她婉拒得很干净。墨兰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失望和不甘,脸上笑容却更甜了:“妹妹说的是。” 她目光扫过明兰腰上挂的那串象征权力的黄铜钥匙,藏在袖子里的手又不自觉地绞紧了手帕。
庆寿宫(晚上)
皇后曹丹姝送来的“关心”礼单被随便扔在桌子角。顶好的血燕窝、老山参、闪闪发光的云锦堆满了偏殿一角,像在无声地嘲笑。盛明玉正抱着儿子赵昕在殿里慢慢走着。小家伙吃饱了,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妈妈。
“娘娘,” 新提上来的心腹宫女蕊初快步进来,声音压得很低,很严肃,“苗昭容宫里的青黛又来了,说苗昭容听说娘娘受了惊吓,特意让她来问安。还…还带了个人来。” 蕊初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是苗昭容新收的干女儿,叫云霓,说是…身体不好,但性子特别安静乖巧。昭容娘娘想着庆寿宫刚出事,怕娘娘身边缺人手,特意送来给娘娘使唤,也沾沾小殿下的福气,养养身子。”
盛明玉脚步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点的笑。来了!皇后的“关怀”前脚到,苗心禾的“心意”后脚就跟来了!一个“身体不好”、“安静乖巧”的干女儿?哼,这借口找得可真“贤惠”!这分明就是来安插眼线、找机会下手的棋子!而且,是打着皇后“关心”的旗号送来的,要是直接拒绝,反而显得她小气,记恨。
她低头,看着怀里儿子天真无邪的小脸,眼里的寒意瞬间被温柔的母爱取代。她轻轻晃了晃襁褓,柔声说:“昕儿乖,不怕,娘在呢。” 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换上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疲惫的温和:“苗姐姐有心了。既然是姐姐的好意,本宫也不好推辞。蕊初,把人带进来吧,先安顿在偏殿,让嬷嬷好好教她规矩。” 她说得平淡,好像只是收下一件普通礼物。
“是。” 蕊初领命出去了。
很快,一个大约十三四岁、身材瘦弱、脸色带着病态苍白的少女被领了进来。她穿着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衣服,低着头,脚步轻得几乎没声音,进门就规规矩矩跪下磕头,声音又细又小:“奴婢云霓,拜见淑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抬起头来。” 盛明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云霓慢慢抬起头。一张清秀的小脸,五官精致,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怯懦和病气,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盛明玉,显得特别可怜。
“起来吧。” 盛明玉打量了她几眼,淡淡吩咐,“既然来了庆寿宫,就安心住下。本宫这儿规矩不多,就一条,尽心伺候好小殿下就是你的本分。蕊初,带她下去,让张嬷嬷好好教她庆寿宫的规矩,小殿下身边的事,暂时不用她沾手。” 最后这句,轻飘飘的,却彻底断了云霓接近赵昕的可能。
“奴婢…谢娘娘恩典。” 云霓又深深磕了个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的颤抖,被蕊初带走了。
殿里又安静了。盛明玉抱着赵昕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新种的几棵翠竹。她体内玉魄暖流悄悄运转,刚才那个云霓身上一丝极淡、却带着阴冷腐朽气味的印记,已经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哪是什么体弱的孤女?分明是条精心养着的毒蛇!苗心禾背后站着谁,还用说吗?皇后这步棋,看着温和,实际上狠毒得很。要是她一时心软,或者为了表面“和睦”把云霓放在赵昕身边,后果不敢想!
“想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埋钉子?” 盛明玉嘴角那抹冷笑更深了,眼里寒光闪动,“那就看看,是谁…先被这根钉子扎了手!”
盛府,老太太屋里(寿安堂)
烛火摇晃。老太太看着手里刚收到的、从宫里秘密传来的信(通过老太太的特殊渠道),布满皱纹的手微微发抖。信是盛明玉亲笔写的,字迹漂亮有力,简单说了苗昭容送来“干女儿”的事,点明这人“感觉不对劲,恐怕不是好东西”,叮嘱家里一定要小心说话做事,尤其管好王氏,绝不能再让人抓住把柄。
“树想安静,可风不停啊…” 老太太放下信纸,深深叹气,看向下首的明兰,“宫里…又塞进去一个。”
明兰的心猛地一沉。她虽然不知道详情,但祖母凝重的脸色和“塞进去一个”这几个字,让她立刻想到了大姐华兰带来的消息和皇后的“赏赐”。宫里的争斗,已经到了明目张胆塞人的地步!姑姑的处境…
“奶奶,” 明兰的声音有点紧绷,“姑姑她…”
“你姑姑心里有数。” 老太太打断她,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锐利,“她既然传信回来,就是要我们稳住,守好家门。” 她把信纸凑近蜡烛,看着火苗一下子把它吞掉,烧成了灰。“明丫头,传我的话:从今天起,府里所有下人,没有对牌,不许随便出府!各院子要买东西,一律由你点头,统一让外院的管事带人出去,快去快回!特别是…祠堂那边,看守加倍!王氏喝的一口水,吃的一片药,都要经过你或者房妈妈的眼!” 老太太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是!孙女明白!” 明兰严肃地领命,心里沉甸甸的。祖母这是要把盛家彻底封起来,隔绝内外!这看着极端的做法,恰恰说明宫里形势有多危险!皇后的网,不仅撒向深宫,还隐隐罩住了盛家!那个云霓,可能只是个明面上的棋子,暗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盛府,等着抓下一个“王氏”的把柄!
“还有,” 老太太疲惫地闭上眼,捻着佛珠,“华兰怀着身子,让她明天就回伯爵府去。告诉她,安心养胎,没什么大事,不用再回来。盛家…现在是个是非窝。” 她必须保住已经嫁出去的大孙女。
明兰一一记下。窗户外头,夜色像墨一样浓,化不开。盛府就像被扔进暴风雨中心的一条小船,靠着明兰手里那串冰凉的钥匙,艰难地维持着脆弱的平衡。而深宫里面,淑妃盛明玉正抱着小儿子,面对着那个看着无害的“干女儿”云霓,还有藏在云霓身后,由皇后曹丹姝亲手织就的、又密又毒的巨网。
风,吹过院子,带来深秋的寒意,也带来了远处宫墙里,更浓的血腥味和杀机。这盘棋,暗流汹涌,每走一步都让人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