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驾崩的丧钟余音,如同沉重的铅云,笼罩着整个京城。国丧期间,满城缟素,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暗流却在素白之下汹涌奔腾,权力的真空如同黑洞,吸引着各方势力疯狂角力。
宋墨身着素服,甲胄暗藏于孝衣之下,坐镇五军都督府。京营各卫在他的铁腕掌控下,如同一张绷紧的弓,维持着京城表面上的秩序。但他的目光,早已穿透这暂时的平静,落在了那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储位之争。
新帝未立,遗诏未宣(或根本未留),皇后(太后)与已成年的庆王,凭借多年经营和部分朝臣的支持,势力庞大。而太子(先帝嫡长子),虽名分早定,却因性情温和、母族不显,在朝中根基相对薄弱,此刻更被皇后(太后)以“哀伤过度、需静养”为由,变相软禁在东宫。
是夜,月隐星稀。
一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悄无声息地从都督府侧门抬出,避开巡夜的兵丁和打更人,在迷宫般的街巷中穿行,最终停在了太子东宫一处极其隐蔽的后角门。
宋墨与同样素服、以兜帽遮掩容颜的沈明玉,在早已等候在此的心腹内侍引领下,如同两道幽影,闪入门内。
东宫深处,一间烛火通明的密室。
太子赵承稷端坐上首,他约莫三十出头,面容清癯,带着明显的疲惫和忧虑,但眼神依旧温和沉静,只是深处藏着挥之不去的阴霾。太子妃王氏坐在他身侧,气质温婉端庄,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坚韧。
“宋都督,宋夫人,深夜冒险前来,孤感激不尽。”太子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沙哑。国丧期间,他形容憔悴了许多。
“殿下言重。”宋墨抱拳行礼,声音沉稳有力,“值此国难之际,臣等自当为江山社稷、为储君安危尽心竭力。” 他开门见山,表明了立场。选择太子,不仅因为名分大义,更因为皇后与庆王,是害死他舅舅蒋梅荪的血仇!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
太子妃的目光落在沈明玉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欣赏:“宋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府上寻回亲眷之事,本宫亦有耳闻,实乃不幸中之大幸。” 她意有所指,显然对宋府内部的惊天秘密并非一无所知。
沈明玉微微欠身,不卑不亢:“谢太子妃关怀。家中小妹流落民间多年,如今骨肉重逢,亦是天可怜见。只是眼下国丧当头,阖家上下,唯愿能助殿下与娘娘渡过难关,以安社稷,亦慰……亡者之灵。” 她提到“亡者之灵”时,目光与宋墨短暂交汇,彼此心照不宣——蒋梅荪的仇,必报!
接下来的密谈,在烛光摇曳中进行。宋墨分析了京营的掌控情况、京城内外可能出现的变数,尤其是皇后(太后)与庆王手中掌握的潜在力量(部分禁军、勋贵、文官)。太子则提供了宫内的最新动态、皇后(太后)可能的动向以及部分倾向于东宫的文臣信息。
沈明玉则从另一个角度补充:“殿下,娘娘。庆王其人,性情暴戾,多疑善变。其母后(太后)把持后宫多年,手段狠辣。他们母子若掌权,非社稷之福。如今他们忌惮都督手中兵权,必会想方设法构陷、分化。我们需早做准备,尤其要提防他们借‘孝道’、‘遗诏’之名,行矫诏夺权之实。妾身以为,当务之急,是设法让殿下能‘名正言顺’地参与朝政,打破被‘静养’的局面。”
太子妃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夫人所言极是。本宫在宫中尚有些耳目,可设法传递消息,联络几位信得过的老臣,在朝会上为殿下发声。只是……”她看向太子,忧心忡忡,“母后(太后)那边,恐怕不会轻易松口。”
“无妨。”宋墨声音冷冽,“只要殿下能在朝堂上露面,臣自有办法,让某些人投鼠忌器!京营数万将士,只认陛下遗命与储君名分!” 他话语中的力量与决心,如同定海神针,让太子和太子妃眼中燃起了希望。
一个隐秘而坚实的联盟,在国丧的阴影下,悄然结成。目标明确:扶持太子登基,扳倒皇后(太后)与庆王,还朝堂以清明,也为蒋梅荪讨还血债!
回到新宅,已是后半夜。宅邸内一片寂静,唯有蒋惠荪院中还亮着一盏微弱的灯火。
沈明玉轻轻推门进去,只见蒋惠荪并未安寝,而是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件崭新的、水红色的小袄,正一针一线地缝着。昏黄的灯光下,她神情专注而温柔,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床边的小摇篮里,宋恕睡得正香,小嘴微微嘟着。
“婆母,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歇息?”沈明玉轻声问道,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蒋惠荪抬起头,看到沈明玉,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失而复得后的满足:“给阿沅做的。那孩子……太瘦了,穿得也单薄。我看她身形,估摸着做的。” 她将手中的小袄展开给沈明玉看,针脚细密,绣着几朵小小的梅花,正是阿沅后颈胎记的形状。
沈明玉眼眶微热。自从三日前,她以极其谨慎的方式,将阿沅的身世真相以及寻回的经过,一点点透露给蒋惠荪后,婆母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歇斯底里的痛哭,没有无法接受的崩溃,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喜悦和一种深沉的、想要弥补的渴望。她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阿沅,那份深埋了十七年的母爱,如同决堤的洪水,温柔而汹涌地倾注在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身上。
阿沅的到来,对这个家而言,是巨大的冲击,更是莫大的救赎。起初,阿沅是惶恐不安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富贵和“亲人”,她充满了戒备和疏离。但蒋惠荪用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关爱,沈明玉用细水长流的陪伴和尊重,宋墨虽沉默寡言却用行动给予的庇护(他亲自安排人手彻底调查了李家夫妇的底细,确认了当年孩子转手的模糊线索,并给了阿沅“表小姐”的正式身份),还有小宋恕天真无邪的亲近,一点点融化了阿沅心中的坚冰。
“阿沅她……今天可好些了?”蒋惠荪放下针线,关切地问。阿沅初来乍到,有些水土不服,加上心绪起伏,略感风寒。
“喝了王嬷嬷熬的姜汤,发了汗,已经睡下了。”沈明玉柔声道,“婆母放心,阿沅年轻,底子也好,很快就能好利索的。”
“那就好,那就好。”蒋惠荪松了口气,目光又落回那件小袄上,轻轻抚摸着上面的梅花,“这孩子……苦了那么多年……往后,定要让她好好的……”
看着婆母眼中那失而复得的光彩,沈明玉心中满是慰藉。她陪着蒋惠荪说了会儿话,直到婆母有了倦意,才服侍她躺下,吹熄了灯。
回到自己房中,宋墨已在灯下对着舆图沉思。沈明玉走过去,为他披上一件外衫。连日操劳国丧与应对暗涌,宋墨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惫。
“与太子那边谈妥了?”沈明玉轻声问。
“嗯。”宋墨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暂时稳住了。接下来,是硬仗。”
沈明玉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感受着这份在风雨飘摇中弥足珍贵的温暖与依靠。“我们定能赢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充满力量。
就在这时,沈明玉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胃里也泛起一阵熟悉的、轻微的恶心感。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明玉?怎么了?”宋墨立刻察觉,紧张地扶住她。
沈明玉缓了缓,那阵不适感很快过去。她抬起头,对上宋墨担忧的目光,心中蓦然一动。月信……似乎迟了有七八日了?她最近心思都扑在阿沅的安置、婆母的情绪和京城的暗流上,竟忽略了自身。
一个不可思议的、带着巨大喜悦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春芽,猛地钻入她的脑海!难道……
她轻轻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感受着那里可能孕育的新生命,再看看眼前为她担忧的丈夫,想着隔壁安睡的婆母、阿沅和恕儿……一股混杂着巨大幸福与责任的暖流,瞬间冲散了连日来的疲惫与阴霾。
“砚堂,”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温柔而坚定的光芒,唇边漾起一丝带着羞涩与喜悦的笑意,“我可能……有了我们的孩子了。”
宋墨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狂喜如同惊涛骇浪般席卷了他!他猛地将沈明玉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这个在血雨腥风、权力倾轧中都不曾动容的男人,此刻声音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好……好!太好了!明玉!” 这个在至暗时刻降临的新生命,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一缕晨曦,照亮了他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也赋予了他更强大的、守护这个家的信念!
窗外,国丧的肃杀之气依旧弥漫。窗内,新生命的喜悦悄然萌发。联盟已成,亲情渐融,希望暗藏。而宋瀚埋下的那颗毒种,在庆王手中,正悄然孕育着致命的杀机。风暴的中心,孕育着毁灭,也孕育着新生。前路艰险,但携手并肩,便有破开一切阴霾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