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毅第三次看表时,秒针刚好划过十二。三点二十分,他又迟到了二十分钟,与上周一模一样。他整理了一下深灰色西装袖口,确保百达翡丽手表露在恰到好处的位置,然后推开了3号诊室的门。
周明远正在窗边的小茶几上摆弄一盆多肉植物,听到门响抬起头来。阳光从他身后洒进来,给他浅蓝色的衬衫镀上一层金边。
"看来周先生对时间有自己的理解。"周明远的声音里听不出责备,他放下小铲子,用湿巾擦了擦手。
周毅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长腿随意伸展:"股市不等人,医生。最后一分钟往往能决定你是赚一百万还是亏一百万。"
"所以时间对你而言意味着金钱。"周明远在笔记本上记了什么,"这解释了你为什么总是处于紧张状态。"
"我不是来听你说教的。"周毅眯起眼睛,"医院强制我接受治疗,不代表我必须配合你的理论。"
周明远轻轻转动着手腕上的木珠,嘴角微微上扬:"你知道吗?愤怒往往是恐惧的掩护。你在害怕什么,周先生?"
周毅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击出一串急促的节奏。他讨厌这种感觉——仿佛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更讨厌的是,周明远说中了一部分事实。
"我们来做个小练习。"周明远拿出一个金属碗和几枚不同大小的石子,"把你现在的情绪比作其中一颗石子,你会选哪个?"
周毅嗤之以鼻:"这是给小孩子玩的把戏。"
"那就当陪我玩一次。"周明远把碗推到他面前,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周毅盯着那些石子看了几秒,突然抓起最大的那块狠狠扔进碗里,金属碗发出"当"的一声巨响。
"满意了?"他挑衅地看着周明远。
出乎意料的是,周明远笑了。不是那种职业性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眼角泛起细纹的真实笑容。
"很有趣的选择。"周明远在笔记本上快速写着什么,"大而沉重,带有攻击性,但最终落在容器里——你给自己设定了边界,周先生。"
周毅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这个看起来温吞的心理医生总能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他的攻击。他决定换个方向。
"你真的是专业心理医生?"周毅故意上下打量着周明远,"没有冒犯意思,但你看起来更像艺术学院的老师。"
周明远放下笔:"为什么这么说?"
"这个。"周毅指了指周明远手腕上的木珠,"还有上周我看到你在画画。心理学现在流行这种非主流风格?"
周明远下意识摸了摸佛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减压方式。我恰巧喜欢绘画,就像你——"他停顿了一下,"喜欢用工作填满每一分钟?"
"工作让我有掌控感。"周毅脱口而出,随即皱眉,"等等,这是你在套我话。"
"我只是陈述观察。"周明远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时间到了。你的作业是记录这周三次情绪波动时的身体反应。下周见。"
周毅站起身,整了整西装领口:"我不做作业。"
"那就记录你为什么拒绝做作业时的感受。"周明远头也不抬地整理着笔记。
周毅走出诊室时,感觉像是打了一场败仗。电梯里,他对着镜子松了松领带,发现自己眉头紧锁,活像周明远画板上那些扭曲的抽象画。这个念头让他更加恼火——他居然还在想那个心理医生的破画。
诊室内,周明远长舒一口气,翻开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纸上已经有一幅铅笔素描:周毅愤怒时紧绷的下颌线,眉间的竖纹,还有那双如同困兽般躁动的眼睛。周明远用指尖轻轻描摹着画中人的轮廓,然后迅速合上本子,仿佛那是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周医生?"刘医生探头进来,"中午科室学习你参加吗?"
"当然。"周明远把笔记本锁进抽屉,"什么主题?"
"医患关系的界限。"刘医生走进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空沙发,"特别是对那些...有挑战性的患者。"
周明远正在整理文件的手指微微一顿:"每个患者都值得专业对待。"
"当然。"刘医生靠在桌边,"只是听说你的这位周先生是金融圈的'冰山',出了名的难搞。上周他在急诊室把住院总骂哭了。"
周明远想起那颗被狠狠扔进碗里的大石子,不自觉地微笑:"他有他的防御机制。"
刘医生挑了挑眉:"你对他很感兴趣?"
"职业好奇。"周明远转移话题,"学习会几点开始?"
当天晚上,周毅在公司加班到十一点。电脑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数字和图表在他眼前跳动。突然,一阵熟悉的刺痛从胸口传来。他下意识抓住左胸前的衬衫,呼吸变得急促。
"该死..."他摸索着去找药,却碰倒了桌上的相框。玻璃碎裂声中,他看到了照片上自己和父亲的合影——那是他大学毕业那天,父亲难得露出笑容的时刻。
周毅盯着照片看了几秒,突然抓起手机,在备忘录里快速输入:"胸口发紧,呼吸急促,伴随童年记忆闪回。——21:45"
写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完成了周明远布置的"作业"。他恼火地删掉文字,却在清空回收站前犹豫了。
周五的部门例会上,CEO宣布了一个新项目。
"仁和医院计划上市,我们需要做前期评估。"CEO环视会议室,"周毅,你负责这个案子。"
周毅正在平板上查看数据,头也不抬地问:"时间线?"
"紧急。下周开始驻场调研,他们副院长会亲自对接。"CEO顿了顿,"听说他们找了心理专家参与项目,评估员工心理健康对企业价值的影响——现在流行这个。"
周毅脑海中突然闪过周明远摆弄多肉植物的修长手指。他摇摇头甩开这个荒谬的联想:"我需要完整的财务数据和他们的人事架构。"
"没问题。"CEO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别把你那套'效率至上'的理论用得太狠,医院不是我们平时对付的科技公司。"
周毅冷笑:"商业就是商业。"
周末晚上,周毅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搜索引擎。输入"周明远 心理学"后,屏幕上跳出一串学术论文和报道。他点开一篇专访,周明远的照片跳出来——白大褂,温和的笑容,标题是《心理医生的自愈之路:用艺术治愈他人也治愈自己》。
"...
周医生坦言,从医初期曾因过度共情导致职业倦怠,后来发现绘画能帮助他保持专业距离...
"
周毅轻哼一声关闭页面,却在几分钟后又重新打开,下载了周明远发表的一篇关于焦虑型人格的论文。读到"这类患者常以攻击性掩饰不安全感"时,他猛地合上笔记本。
周日晚上,周毅的公寓里散落着十几份医院财报和分析报告。他站在落地窗前,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一条未发送的信息:"关于情绪记录的作业..." 删删改改几次后,他最终只发了一句:"仁和医院的项目我负责。周一到场。"
发送后他立刻后悔了,但撤回已经来不及。三分钟后,回复来了:"知道了。诊疗时间照旧。带上你的作业。——周明远"
周毅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却感到胸口那股常驻的紧绷感似乎松动了一点点。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星辰般闪烁,他突然想起周明远诊室里那盆被精心照料的多肉——在钢筋铁骨的金融区中心,那抹绿色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又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