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八点十五分，周毅站在仁和医院行政楼前，调整着深蓝色领带的结。他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这在他的人生中实属罕见。昨晚他花了异常长的时间挑选西装——最终选了这套剪裁最为保守的，还鬼使神差地喷了一点古龙水。
"见鬼，这是商业会议，又不是约会。"电梯里，周毅对着镜子懊恼地抹了抹头发。电梯门在七层打开时，他深吸一口气，恢复了惯有的冷峻表情。
会议室已经坐了五六个人。周毅的目光立刻锁定了坐在副院长旁边的那个身影——周明远今天穿着正式的浅灰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正在专注地翻阅面前的文件。没有佛珠，没有随意卷起的袖口，眼前的周医生散发着一种陌生的专业气场。
"周先生，欢迎。"副院长起身握手，"这位是我们心理科的周明远主任，将负责员工心理健康评估部分。"
周明远抬头，目光与周毅相遇的瞬间，他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周先生，又见面了。"
他的声音比在诊室里低沉，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周毅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不爽——这个版本的周明远仿佛在提醒他，他们之间除了医患关系外什么都不是。
"没想到医院这么重视心理因素。"周毅故意提高音量，确保全场都能听见，"在金融界，我们只看数字。"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副院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但周明远只是平静地推了推眼镜："有趣的观点。不过根据《哈佛商业评论》最新研究，员工心理健康每提升10%，企业效率平均增长6.8%。数字说话，周先生应该会喜欢。"
周毅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该死，这个心理医生居然用数据反击他。
会议开始后，周毅展示了初步的上市方案。他提出了一系列激进的重组计划，包括裁撤15%的非核心部门和实行更严格的绩效考核。
"这将最大化股东价值。"周毅点击最后一张幻灯片，上面是一个陡峭上升的利润预测曲线。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副院长和几位主任交换着担忧的眼神。
"效率提升确实显著，"周明远突然开口，"但忽略了一个关键因素。"
周毅挑眉："请指教。"
周明远站起身，走到屏幕前："您的方案假设员工在压力增加30%的情况下，生产力能保持线性增长。"他指向图表中的一段，"但心理学研究表明，当压力超过临界点，错误率和离职率会呈指数上升。"
他拿起马克笔，在周毅完美的图表上画了一条突兀的曲线："实际效果可能更接近这样——短期飙升，然后崩溃。"
周毅盯着那条破坏他完美演示的曲线，太阳穴突突直跳。但更让他恼火的是，周明远是对的——三年前他经手的一个项目正是这样失败的。
"你有什么建议？"周毅咬着牙问。
周明远放下笔："分阶段实施，配合心理支持体系。就像跳崖者需要降落伞，而不是更坚硬的岩石。"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轻笑。周毅感到耳朵发热，却不得不承认这个比喻很妙。他修改了演示文稿，加入了过渡方案。最终提案获得了医院方的一致认可。
会议结束后，周毅故意拖到最后一个离开。周明远正在整理文件，修长的手指在纸页间翻飞。
"没想到周医生还会玩Excel。"周毅靠在门框上，"我以为你只会玩沙盘和石子。"
周明远抬头，眼镜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人有多面性，周先生。就像你——在诊室里像个叛逆青少年，在这里却是个专业精英。"
"彼此彼此。"周毅走近几步，"所以这就是你的双重生活？白天是严肃的周主任，下午是佛系心理医生？"
周明远正要回答，会议室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年轻助理冲进来，脸色煞白："不好了！李总在楼下晕倒了！"
两人同时冲向电梯。电梯下降的30秒里，周毅注意到周明远的手指在轻微颤抖，但呼吸依然平稳。
一楼大厅乱成一团。一位中年男性瘫坐在沙发上，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几个医护人员围在他身边。
"让开！"周毅本能地接管了场面，"都退后，给他空气！"
他转向周明远："是你们领域的问题。"
周明远已经蹲在患者面前，声音低沉而平稳："李总，我是周医生。您现在很安全，跟着我的节奏呼吸——吸气，2、3、4，呼气，2、3、4..."
五分钟后，李总的呼吸逐渐恢复正常。周明远向赶来的急诊医生交代了情况："急性焦虑发作，建议做个全面检查，但生命体征稳定。"
周毅站在一旁，看着周明远专业而温柔地安抚病人，突然想起那颗被他狠狠扔进碗里的大石子。原来在真正的危机面前，周医生是这样工作的。
人群散去后，两人站在医院中庭。阳光透过玻璃顶洒下来，在周明远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解开了领带，又变回了周毅熟悉的那个心理医生。
"配合得不错。"周毅干巴巴地说。
周明远微笑："你控制场面的能力很强。不过你右手一直插在口袋里——是在隐藏颤抖吗？"
周毅猛地攥紧拳头。该死，这个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职业习惯而已。"周毅生硬地转移话题，"周三的治疗还要继续？"
"当然。"周明远看了看表，"不过今天算是一次非正式会谈。你表现得比诊室里好多了。"
周毅哼了一声："因为我擅长我的工作。"
"我们都擅长自己的工作。"周明远轻声说，"问题是你用工作逃避什么？"
周毅没有回答。他们并肩走出医院大楼，午后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三下午三点整，周毅准时出现在诊室门口。没有迟到，没有挑衅，他甚至穿了一件休闲衬衫而非惯常的西装。
周明远正在给窗台上的绿植浇水，听到敲门声转过身来："准时得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周先生。"
"别得寸进尺，医生。"周毅坐下，却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你要的情绪记录。"
周明远接过文件，掩饰不住惊讶。三页详细的记录，包括时间、情境、身体反应和后续处理。专业得像是病例样本。
"很...全面。"周明远翻看着，"你甚至做了自我分析。"
周毅耸耸肩："习惯用数据说话。不过我发现一个规律——每次发作前，我都会想起我父亲。"
周明远放下文件，眼神变得专注："继续说。"
"他是老派银行家，相信人应该像机器一样精准运转。"周毅盯着自己的手，"我十五岁那年，他因为'工作失误'从办公室跳了下去。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精心策划的——完美到连死亡都像一场意外。"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挂钟的滴答声。周明远没有立即给出那些廉价的安慰，这让周毅感到一丝诡异的安慰。
"所以你选择用工作证明什么？"周明远最终问道。
周毅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苦笑："证明我不会像他一样崩溃？证明我能控制一切？天知道。"
沙漏的沙子无声流淌。周明远突然站起身："今天换个方式。"
他从柜子里拿出几盒颜料和一张白纸："画出你父亲的样子。"
"我说过我不是来玩儿童游戏的。"周毅皱眉。
"这不是游戏。"周明远把颜料推到他面前，"语言有时会欺骗，但图像不会。试试看。"
周毅瞪着颜料看了半晌，终于抓起一支笔。二十分钟后，他推开画纸——一个没有面孔的男人站在高楼边缘，背景是扭曲的金融图表。
周明远凝视着画作："很有表现力。"
"满意了？"周毅的声音带着防御性的尖锐。
周明远摇摇头："重要的是你是否满意。艺术治疗的目的不是取悦我。"
"艺术治疗？"周毅挑眉。
"医院每周五下午有个小组。"周明远状似随意地说，"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周毅站起身准备离开，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我会考虑。毕竟医生这么'用心良苦'。"
周明远微笑着目送他离开，然后拿起那幅画仔细端详。画中的高楼看起来异常眼熟——正是周毅公司所在的那栋。他轻轻叹了口气，把画放进一个标有"周毅"的文件夹里，和其他情绪记录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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