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晨十点整,周毅站在市立美术馆门口,第三次调整衬衫领口。他选了一件深蓝色细条纹衬衫,比平时上班穿的休闲,但又不会太过随意。手表换成了低调的积家而非惯常的百达翡丽,甚至还喷了一点木质调的香水——这些细节上的改变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周先生。"
那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毅转身时,呼吸微微一滞。周明远穿着浅米色亚麻衬衫和深咖色长裤,头发微微蓬松,像是刚洗过。最令人惊讶的是,他没戴眼镜,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清透的浅棕色。
"你..."周毅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
"隐形眼镜。"周明远微笑,"更适合周末。"
周毅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在非工作场合见面,没有白大褂,没有病历本,只是两个普通男人约在美术馆——如果这能被称为约会的话。
"票买好了。"周毅递过门票,指尖不小心擦过周明远的手背,一丝微妙的电流顺着指尖窜上脊椎。
展览主题是"印象派的光与影",展厅内人流如织。周明远在一幅莫奈的《睡莲》前驻足良久,眼神专注得仿佛要钻进画布里去。
"你喜欢这个?"周毅站到他身旁。
"这套系列是他白内障手术后的作品。"周明远的声音轻柔,"看这些色彩和笔触,多么勇敢...明知视力在衰退,却依然坚持用新的方式表达眼中的世界。"
周毅注视着周明远侧脸,发现他说话时眼角会微微下垂,像在微笑又像在感伤。这种毫不设防的表情在诊室里从未出现过。
"那边有衍生品商店。"周毅突然说。
商店里,周明远拿起一本限量版画册又放下,看了眼价格标签。这个小动作没逃过周毅的眼睛。
"我去趟洗手间。"周毅说。
十分钟后,当周明远逛完最后一个展厅,周毅神秘地递过一个精致的纸袋。
"什么?"周明远疑惑地打开,随即瞪大眼睛——正是那本他放下的限量画册。
"这...太贵重了。"周明远的手指轻轻抚过烫金封面。
周毅耸耸肩:"就当是对跟踪事件的补偿。"
"谢谢。"周明远抬头,眼睛亮得惊人,"我会好好珍藏的。"
周毅喉结滚动了一下,某种温暖的东西在胸腔扩散。他想起自己刚才在收银台前,店员笑着说:"送给特别的人?要写赠言吗?"而他鬼使神差地在扉页写下:"给看得见光的人。——Z"
走出美术馆时,天**然阴沉下来。远处传来闷雷声,转眼间雨点就砸了下来。
"糟糕!"周明远拉着周毅躲到屋檐下,"我没带伞。"
周毅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把黑色折叠伞:"金融男永远准备着Plan B。"
伞不算大,两个成年男人不得不紧挨着站在一起。周毅能闻到周明远身上淡淡的檀香混着雨水的气息,他的肩膀贴着周明远的,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体温。
"你家近吗?"周毅问,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
"步行十分钟。"周明远的声音也有些异样,"如果你不介意..."
"带路。"
雨水在脚下汇成小溪,他们不得不靠得更近。周毅的右肩已经湿透,但他固执地把伞往周明远那边倾斜。转过一个街角时,周明远突然伸手握住伞柄调整角度,这个动作让他的前胸几乎贴上周毅的手臂。
"你淋湿了。"周明远皱眉。
"没关系。"周毅盯着前方,耳尖发红。
周明远的公寓在一栋老式洋房的三楼,楼道里弥漫着木头和书籍的气味。推开门,周毅惊讶地发现整个客厅几乎是一间画室的延伸——画架、颜料、完成或未完成的画作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只有一小块区域放着沙发和茶几,显得格格不入又和谐共存。
"请随意。"周明远递来一条毛巾,"我去泡茶。"
周毅擦着头发,好奇地环视四周。墙上挂满了风景画,有阳光下的麦田,雨中的湖泊,暮色里的山峦...笔触温柔又克制,和周明远本人如出一辙。
"你画的所有地方,"周毅突然问,"都去过吗?"
厨房里水壶的声音停了。周明远端着两杯茶走出来,嘴角挂着自嘲的笑:"大部分没有。心理医生的假期很少,这些只是...想象中安宁的地方。"
周毅接过茶杯,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茶是茉莉花味的,清香中带着微苦。
"你应该多出去走走。"周毅说,"而不是整天关在诊室里听别人倒苦水。"
周明远笑了:"听起来你比我更适合当心理医生。"
"饶了我吧。"周毅走向一面挂满小尺寸画作的墙,"这些是..."
话戛然而止。在众多风景画中,有一幅明显不同——那是一张侧脸素描,线条简洁却传神:紧蹙的眉头,抿紧的嘴唇,还有那个标志性的不耐烦表情。毫无疑问,画中人是周毅自己。
空气凝固了。周毅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仿佛要冲破胸腔。他转身时,发现周明远站在原地,脸色苍白,茶杯在手中微微颤抖。
"这是..."周毅的声音沙哑。
"职业习惯。"周明远放下杯子,强装镇定,"观察表情是..."
"别用你那套专业术语糊弄我。"周毅大步走近,"你画了多少张?"
周明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七张。也可能是八张。"
雨声忽然变得很大,敲打着窗户像某种急促的密码。周毅感到一股热气从脊椎窜上来,他伸手抓住周明远的手腕,佛珠在掌心滚动。
"为什么?"他逼近一步。
周明远的呼吸变得急促,睫毛在眼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因为我..."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周明远如梦初醒般后退一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母亲"。
"我得接这个。"他歉意地说,走向阳台。
周毅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他再次看向那幅素描,发现右下角标注的日期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原来从最开始,他在周明远眼中就是这样的形象:愤怒的,防备的,却又莫名吸引着对方的目光。
阳台上,周明远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不,妈...我知道...但不是现在...相亲的事以后再说..."
周毅的手机也震动起来。是公司CEO的来电。
"周毅,好消息!"CEO的声音充满兴奋,"新加坡分部批准了你的调任申请,一年期项目,薪水涨40%。下周就要准备交接了。"
雨声忽然变得遥远。周毅机械地应答着,眼睛却盯着阳台上周明远的背影。他想起那本画册上的赠言,想起伞下贴近的距离,想起刚才差一点就...
"谢谢机会。"他最终说道,"我需要考虑几天。"
挂断电话的同时,周明远也从阳台回来,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抱歉,家里的事。"
"我也是。"周毅晃了晃手机,"公司的事。"
一阵沉默。雨依然下着,但某种东西已经改变了。周明远走到画架前,轻轻取下那幅素描:"你应该拿走这个。"
"为什么?"
"因为..."周明远深吸一口气,"画里的人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周毅...不一样。"
周毅接过画纸,指尖擦过周明远的手指。他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最终他只是将素描小心地放进公文包:"雨小了,我该走了。"
周明远送他到门口,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变得无比遥远。
"周二的治疗..."周明远开口。
"我会准时到。"周毅说,然后像是下定决心般补充,"我有事要告诉你。"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周毅看到周明远还站在原地,浅棕色的眼睛里盛满了他读不懂的情绪。公文包里的素描像一块炭火,灼烧着他的思绪。而更烫的是手机里那条尚未回复的调任通知——一个需要决定的选择,一个可能改变一切的岔路口。
雨后的空气清新得不真实。周毅站在公寓楼下,抬头看向三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隐约可见一个身影站在窗前,似乎在望着远方,又似乎在看着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