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骗人

晨光透过教室的百叶窗，在课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季明煦习惯性地往旁边瞥了一眼，江凛正专注地盯着课本，手中的铅笔在草稿纸上机械地画着圈，新换的创可贴边缘已经微微卷起。自从那天撕开诊断书后，江凛虽然恢复了往日的笑容，可季明煦总觉得他眼底藏着更深的阴影，像被风吹散又聚拢的乌云。

“明煦，下节课体育课，我们去打篮球？”江凛突然转头，刻意放大的音量惊得前排女生回头张望。季明煦注意到他握铅笔的指节泛白，像是在极力掩饰什么。

“好啊，不过先说好，上次你耍赖用身体撞我，这次可不许。”季明煦笑着推了推他，却在江凛起身时，瞥见他藏在桌肚里的药瓶。褐色的玻璃瓶上贴着褪色的标签，瓶口露出半截白色药片，正是他在医院宣传单上见过的抗焦虑药物。

操场上，蝉鸣愈发聒噪。江凛像往常一样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中，跃起投篮的瞬间，校服下摆扬起，季明煦看见他后腰处隐约露出的绷带——那是上周他从单杠摔下时留下的伤口，当时江凛说是“打球不小心”，此刻想来，那些刻意的“意外”或许都是深夜痛苦的宣泄。

“明煦！接球！”江凛的喊声将他拉回现实。季明煦伸手去接，篮球却擦着指尖飞向远处的沙坑。他追过去时，看见江凛已经先一步跑在前面，却在离沙坑还有半米时突然踉跄，整个人扑进沙堆。

“江凛！”季明煦冲过去，沙粒沾满了江凛的脖颈和睫毛。他想伸手扶，却被江凛用力推开。“我没事。”江凛声音沙哑，挣扎着站起来时，季明煦看见他眼眶发红，像是强忍着某种情绪。

放学后，季明煦没有像往常一样等江凛。他借口去图书馆，却悄悄绕到学校后巷——那是江凛常去的地方。转过墙角时，他看见江凛正倚着斑驳的砖墙，手里的烟明明灭灭，烟灰落在袖口也浑然不觉。这是季明煦第一次见江凛抽烟，记忆里那个永远阳光的少年，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江凛。”季明煦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江凛猛地回头，慌乱中掐灭香烟，烫红的指尖在砖墙上蹭出一道焦痕。“你怎么……”他话没说完，季明煦已经伸手拽过他的手，检查被烫伤的皮肤。

“你不是说要戒掉吗？”季明煦想起去年江凛帮他赶走混混时，曾信誓旦旦地说最讨厌烟味。江凛别开脸，喉结动了动：“偶尔抽一根，又不犯法。”他想抽回手，却被季明煦攥得更紧。

“别把我当傻子。”季明煦的声音发颤，“伤口、药片、烟……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今天偷拍的药瓶照片。江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伸手就要抢手机，却被季明煦高高举起。

“你根本就没按时吃药对不对？医生说要配合心理治疗，你是不是一次都没去过？”季明煦的质问像连珠炮，江凛终于崩溃般跌坐在台阶上，双手捂住脸：“你为什么非要逼我？！”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副样子，我不想变成你的累赘！”

巷口的风卷起几片枯叶，季明煦蹲下来，轻轻掰开江凛颤抖的手指。少年的眼底布满血丝，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你以为我是因为可怜你才和你做朋友？”季明煦握住他冰凉的手，“你忘了吗？初一那年下暴雨，我没带伞，是你把校服脱下来罩住我，自己淋着雨陪我等家长。”

江凛愣住，记忆里的画面突然清晰——那个浑身湿透却笑得灿烂的自己，还有季明煦眼里从未有过的动容。“从那天起，我就想，一定要保护好这个笨蛋。”季明煦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整齐排列着分装的药片，“医生说要按时吃药，我每天都会提醒你。”

江凛盯着盒子，突然笑出声，带着哭腔的笑声让季明煦心疼。“明煦，你知道吗？”江凛抬起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怪物，明明害怕人群，却要装作无所谓；明明整夜失眠，还要早起给你买早餐……”他哽咽着说不下去，季明煦却将他紧紧抱住。

“以后不用再装了。”季明煦轻声说，“你不是怪物，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他想起书包里的心理咨询预约单——那是昨天瞒着江凛去医院挂的号。夕阳的余晖穿过巷口的梧桐树，在两个少年身上镀上一层暖光。

回去的路上，江凛突然停住脚步。“明煦，其实我还有件事没告诉你。”他低头踢着石子，“上次诊断书里，除了焦虑症，还有……”他顿了顿，“抑郁症倾向。”说完，他像等待审判般抬起头，却迎上季明煦温柔的笑。

“那又怎样？”季明煦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以后我就是你的抗抑郁药。”他晃了晃手里的药盒，“不过前提是，你要乖乖听话。”

江凛看着季明煦认真的模样，心里某个冰封的角落突然裂开缝隙。或许真的可以相信，这个总说要保护他的少年，真的能成为他对抗黑暗的光。

暮色渐浓，两个身影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季明煦偷偷牵住江凛的手，感受到对方先是一僵，随即反握住他。书包上的草莓吊坠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像是两颗逐渐愈合的心，在漫长的黑夜里，终于找到了彼此的温度。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深夜，季明煦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电话那头，江凛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好害怕”。季明煦抓起外套冲出门，借着路灯的光，他看见江凛蜷缩在小区的长椅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周围散落着撕碎的画纸，上面歪歪扭扭写满了“对不起”。季明煦轻轻将他揽入怀中，安抚着拍着他的背，在夜风里，他知道，这场守护的旅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