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风波

三月初的空气，裹挟着春气的余威和尘土，沉甸甸地压在云城一中拥挤的教务处里，风扇在头顶徒劳地嗡鸣，搅动着沉闷，却带不来丝毫凉意。

“秦苒？潘明月？”尖利的女声像一把生锈的剪刀，骤然划破了这片混沌。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的源头——尖子班（1）班的班主任李梅。她捏着两张薄薄的、几乎空白的成绩单，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涂得鲜红的嘴唇毫不掩饰地向下撇着，仿佛捏着的不是纸，而是两块刚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秽物。

她挑剔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人群边缘那两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秦苒，瘦得像根没长开的竹竿，套在宽大的黑色衣服，刘海有些长了，遮住小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倔强的下巴。她低着头，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只有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

旁边的潘明月则像一株安静生长的小草，穿着同样宽松，但是洁白的衣服。她的眼神清澈，带着点初来乍到的懵懂，迎上李梅审视的目光时，甚至还下意识地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轻笑。

李梅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响亮的“嗤”声，毫不客气地将那两张轻飘飘的成绩单往前一掼。纸张在空中无力地飘荡了几下，最终落在秦苒和潘明月脚边的水泥地上。

“一个入学测试交白卷，一个档案里连张像样的获奖证明都找不出来！”李梅的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想要让所有人听清的尖锐，“我们（1）班是培养顶尖人才的摇篮，不是废品回收站！这种‘材料’，也配进我的班？”

“废品”两个字被她咬得又重又狠，像两颗冰冷的石子，狠狠砸在秦苒和潘明月身上，也砸在周遭那些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里。秦苒脸上的神情几乎不可察的深了，。潘明月脸上的笑容更深

教务处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只剩下风扇徒劳的嗡鸣和李梅话语留下的冰冷回音。

“李老师，话重了。”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说话的是（9）班的班主任陈韵。她四十岁上下，衣着朴素整洁，戴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和，没有丝毫咄咄逼人之意。她绕过几张堆满表格的办公桌，弯腰，极其自然地捡起了地上那两张被遗弃的成绩单，动作带着一种不疾不徐的从容。

她仔细地掸了掸纸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起头，目光落在秦苒和潘明月身上，那眼神没有探究，没有评判，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接纳。“我们（9）班欢迎每一位愿意学习的学生。”陈韵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来我这里吧。”

秦苒猛地抬起头，刘海下那双一直低垂着的眼睛，此刻锐利得惊人，像藏在鞘中已久的锋芒骤然亮出一线，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牢牢钉在陈韵温和的脸上。潘明月则轻轻的看了李梅一眼，点了点头，

李梅抱着手臂，脸上挂着一个混合了鄙夷和“如释重负”的冷笑，仿佛终于甩掉了两个烫手的垃圾，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随你。”

---

（9）班在教学楼最靠西的角落，远离了中心区域的喧嚣。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走廊尽头蒙尘的玻璃窗，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投下几道长长的、有些寂寥的光柱。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粉笔灰和陈年灰尘混合的味道，与教务处那种紧绷的功利气息截然不同，这里显得空旷而安静，甚至带着点被时光遗忘的陈旧感。

陈韵领着两个女孩，脚步落在空旷的走廊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她推开一扇漆色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门后是同样显得老旧但异常整洁的教室。

“条件差了点，”陈韵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平稳，“但清净。”她指了指靠窗那两张并排的空位，“你们坐那里吧，光线好。”她的目光扫过秦苒那个巨大的、看起来异常沉重的旧行李箱，以及潘明月始终不离手的素描本，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简单地交代：“宿舍在走廊尽头107，先去安顿一下，下午再熟悉班级。”

陈韵离开后，教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沉默弥漫开，带着新环境特有的疏离感。秦苒一言不发，拖着那个巨大的行李箱，金属轮子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咕隆声，走向宿舍。潘明月抱着素描本，安静地跟在后面，像一条小小的尾巴。

107宿舍很小，只放了四张铁架床，光线有些昏暗。秦苒把箱子拖到靠门那张空床铺前，蹲下身，有些费力地拉开侧面的拉链。箱子里东西塞得极满，大多是书，各种厚薄不一、封面各异甚至有些卷了边的书，挤挤挨挨地堆叠着，散发出陈年纸张特有的气息。

就在她试图从书堆边缘抽出一本硬壳笔记本时，手腕一抖，几本书哗啦一声滑落出来。其中一本厚书的扉页夹着什么东西，在书页翻开的瞬间，“叮”的一声轻响，掉落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那东西很小，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异常醒目——一枚小小的圆形徽章，通体是沉甸甸的金色，边缘被打磨得极其精细。徽章中心，镌刻着一行优雅而古老的拉丁文花体字母，围绕着的是一个简洁却充满力量感的数学符号“∑”。徽章背面，一行细密的激光蚀刻数字在幽暗中闪过微光。

正是这枚徽章落地的瞬间，宿舍门口的光线被一道身影挡住了。陈韵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两张刚打印好的学生信息表，似乎是忘了给她们。她站在门口，目光精准地落在那枚静静躺在地上的金色徽章上，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仿佛被那抹金色刺到了眼睛。

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IMO）的金牌。全球每年仅有六枚，每一枚都镌刻着独一无二的编号，代表着数学领域少年天才的至高荣誉。陈韵的指尖在信息表的边缘无意识地捻了一下，纸张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她认得那个符号，认得那份沉甸甸的份量。她的目光，缓缓从地上的金牌移到秦苒身上。女孩正低着头，刘海依旧遮住眉眼，动作有些粗鲁地把那枚金牌随手塞回书页里，仿佛那只是一枚普通的铁片，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整理那堆如同堡垒般的书籍。

陈韵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就在这时，另一边传来潘明月细小的、带着点懊恼的吸气声。她坐在靠窗的床铺上，似乎想写点什么，却找不到趁手的铅笔。她有些烦躁地翻动着本子，动作幅度大了些，一张夹在扉页的A4纸被带了出来，打着旋儿飘落在陈韵脚边。

陈韵弯腰拾起。目光落在纸上，呼吸又是一滞。

那是一张写落笔记的实验记录。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各样的问题解析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