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发疯似的寻找慕诗的下落，去了所有可能的城中村、廉价旅馆，却一无所获。他像一艘在海上迷失方向的船，失去了灯塔，也失去了锚点。就在他濒临绝望，以为再也见不到她时，门铃响了。打开门，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站在门口，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袖口和裤脚都磨破了，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他有着和慕诗如出一辙的眼睛，清澈明亮，此刻却噙满了泪水，怯生生地问：“你是周彦叔叔吗？妈妈让我把这个给你。”
周彦的心脏骤然紧缩，他颤抖着接过信封，上面是慕诗熟悉的娟秀字迹，写着“周彦亲启”，一笔一划，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注意到信封边缘有被泪水浸泡过的痕迹，微微发皱。他把男孩抱进屋里，关上门，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纷扰。男孩很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小手还紧紧抓着信封的一角。
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封遗书和一张照片。照片上，慕诗抱着小男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阳光洒在她身上，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疲惫和忧伤。小男孩依偎在她怀里，笑得天真烂漫，手里还拿着一个廉价的风车。周彦抚摸着照片上慕诗的脸，指尖触碰到她眼角的皱纹，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周彦：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了。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和你告别。或许这是我唯一能鼓起勇气，与你诉说一切的方式。
那天晚上跑出家门后，我不该去那条偏僻的路。街角的路灯坏了，我只想快点走到有光亮的地方，却没注意到路边停着的面包车。被强行拉上车的那一刻，我以为只是抢劫，却没想到是坠入地狱的开始。被拐卖到山里的五年，是我这辈子最黑暗的时光。他们打断过我的肋骨，用烟头烫我的手臂，把我锁在不见天日的柴房里，只在饭点递来馊掉的玉米饼。那里没有电，没有信号，只有连绵的大山和村民们麻木的眼神。他们把我当成生育工具，当成免费的劳动力，没有人在乎我叫什么，来自哪里。”
“小念的出生是我唯一的光。他第一次对我笑的时候，我抱着他在漏雨的土坯房里哭了很久。我告诉他，爸爸是个很厉害的人，会写很多很多代码，能让电脑变出好看的动画。他总是睁着大眼睛问我：‘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们？’我只能骗他说，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等攒够了钱就来接我们。”
“逃出来的那天，是冬天最冷的时候。那个男人喝醉酒打我，失手把我推倒在火盆边，我的手臂被烫出了一大片水泡。趁他昏睡过去，我用偷偷藏起来的剪刀剪断了窗户上的铁栏杆，背着熟睡的小念跑了出去。山里下着大雪，我分不清方向，只能凭着感觉往山下走。脚被冻裂了，血渗进雪地里，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不敢停下，怕一停下就再也走不动了。”
“一路乞讨，一路打听，我才知道自己被卖到了几百公里外的省份。好心人看我带着孩子可怜，给过我吃的，让我在屋檐下躲雨。有次小念发高烧，我没钱送他去医院，只能抱着他在桥洞下哭。那时我想，如果我死了，小念该怎么办？就是这个念头，让我撑着走到了火车站。我用身上最后一点钱买了两张站票，一路站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回到了这座熟悉的城市。”
“回到这里，我不敢找你。我去你公司楼下看过你，看到你穿着干净的西装，和同事有说有笑地走出来，我就躲在角落里不敢现身。我怕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满脸皱纹，一身伤疤，还有一个不属于你的孩子。我怕你嫌弃我，怕你觉得我脏。所以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知道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后来我在那家餐厅找到了工作，虽然辛苦，但能勉强养活我和小念。那天在餐厅看到你，我真的很害怕。我怕你问起我的过去，怕你看到我身上的伤，更怕小念的存在会打扰你的生活。所以我跑了，对不起。其实那天回去后，我咳了很多血，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周彦，其实我早就生病了。在山里时，长期的劳累和殴打，加上营养不良，我的身体早就垮了。逃出来后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得了胃癌，已经是晚期了。他说我最多还有半年时间。听到这个消息，我反而松了一口气，觉得是上天给我的惩罚，也是给我的解脱。”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念。他那么小，不该跟着我这个将死之人受苦。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应该有一个正常的童年，有一个温暖的家。思来想去，我只能想到你。周彦，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我知道，让你照顾别人的孩子，对你很不公平，也很残忍。但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求求你，看在我们曾经相爱一场的份上，看在小念是无辜的份上，帮我照顾好他。他很乖，不挑食，晚上不会闹人，喜欢用彩色铅笔画画，尤其喜欢画太阳，说太阳暖和。他睡觉的时候喜欢攥着别人的手指，就像小时候我攥着你的手一样。”
“还有，周彦，答应我，不要为我难过，不要为我自责。当年的事，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是我命运不好。你已经很好了，真的。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一次都没有。忘了我吧，好好生活。找一个善良的女孩，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把小念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也是我唯一的愿望。”
“如果有来生，我想早点找到你，在阳光正好的日子里，再和你走一遍我们初遇的林荫道。那时候，我一定会紧紧抓住你的手，再也不放开。”
“对不起，周彦，我爱你，直到最后一刻。”
慕诗
信纸的角落被周彦的泪水晕染出褶皱，墨迹因潮湿而模糊，仿佛慕诗写下这些字时，也在无声地流泪。周彦看着遗书上熟悉的字迹，仿佛能看到慕诗坐在昏暗的出租屋里，忍着身体的剧痛，一笔一划写下这些遗言的样子。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怪过他，甚至还在为他着想，让他忘了自己，好好生活。
“叔叔，”旁边的小男孩拉了拉周彦的衣角，眼里蓄满了泪水，“妈妈去哪里了？她是不是不要小念了？”
周彦猛地回过神，看着眼前这个和慕诗有着相同眉眼的孩子，心中的悲痛和悔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伸出手，颤抖着把小男孩抱进怀里，紧紧地抱着，仿佛要把这五年的亏欠和痛苦都揉进这个小小的身体里。孩子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角味，像极了慕诗以前用的洗衣粉味道。
“小念不怕，”周彦的声音哽咽，泪水汹涌而出，“妈妈没有不要你，妈妈只是去了一个很美的地方，她让叔叔来照顾你，以后……叔叔就是你的家人。”
小念在他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小手紧紧抓着周彦的衣服，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周彦抱着他，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这对从未谋面的“父子”，在这一刻，因为一个共同爱着的女人，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却驱不散笼罩在房间里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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