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狰狞的枯枝无声地躺在绿茵之中，像一道张开的、布满獠牙的陷阱，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千钧一发的凶险。
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过四肢百骸。
然而，这后怕只持续了一瞬，便被一股更汹涌的、混合着尴尬与不甘的情绪狠狠顶了回去。
尤其是对上傅恒那双犹带余悸、却依旧沉稳得如同深潭的眼睛，还有他那副“你看我说得对吧”的、带着兄长式关切的神情——
这关切在此刻的云琅看来，简直像无声的责备！
她猛地别开视线，不去看那截枯枝，更不去想自己方才的莽撞。
胸中那点被吓跑的懊恼和错失猎物的不甘，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尽数化作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你做什么！”
云琅的声音陡然拔高，比刚才的呵斥更加尖锐，带着被冒犯的恼意。
她狠狠一勒缰绳，受惊的枣红马“咴咴”嘶鸣着扬起前蹄，在原地焦躁地踏着碎步，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怒火。
云琅的几缕墨发被风吹得紧贴在发烫的脸颊上，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却燃着两簇小火苗，毫不客气地瞪向几步之外的傅恒。
“傅恒！谁要你多管闲事！”
她气鼓鼓地呛声道，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豹子。
“那么好的机会！那头麋鹿眼看就要到手了！你、你偏要横插一杠子，像块乌云似的撞过来！我的箭都偏了！”
云琅越说越气，仿佛错失猎物的罪魁祸首不是自己的疏忽，而是眼前这个“多事”的人。
那截差点让她马失前蹄的枯枝？
她此刻选择性地忽略了，或者说，正是意识到它的存在才让她更加羞恼，只能用更大的怒火来掩饰那份后怕和理亏。
“不过就是根烂木头！我的马术你还不清楚？我能躲开！”
她梗着脖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张声势，脸颊因为激动和强词夺理而涨得更红。
“你总这样！好像我什么都不会似的！烦死了！”
傅恒被她这劈头盖脸、颠倒黑白的一通呛声弄得微微一怔。
他原本紧绷的心弦刚松下半分，正想再说两句安抚的话，却没想到迎来的是这样蛮不讲理的怒火。
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骑装如火，墨发飞扬，一张俏脸气得通红，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全是委屈和不讲理的倔强。
她完全没提自己方才的冒失，没提那截致命的枯枝，更没提他情急之下冒着自己坠马风险去撞开她的马……
他薄唇微张，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英挺的眉宇间掠过一丝无奈，那点后怕的苍白被一种“果然如此”的疲惫取代。
眼底的余悸散了，换上的是深深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无可奈何。
“云琅，我……”他试图开口，声音低沉。
“别说了！”
云琅根本不想听，猛地打断他，仿佛再多听一个字都会被气炸。
她赌气般地狠狠一甩马鞭，抽在身下枣红马的臀侧，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玩儿了！扫兴！”她撂下这句话，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怨气。
紧接着，云琅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驾！”
枣红马本就焦躁，得了指令，立刻如离弦之箭般猛地窜了出去，方向却不是密林深处，而是径直朝着猎场外围、营地方向疾驰。
红色的骑装身影在浓绿的林间草甸上划出一道决绝的轨迹，马蹄急促地敲打着大地，扬起一路草屑和尘土。
傅恒勒着缰绳，停在原地，玄色的身影在林间投下一道沉默的影子。
他身下的黑马“玄影”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在原地踏了几步。
他看着那道火红的身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林边拐角，卷起的烟尘缓缓落下，只留下空荡荡的前路和那截狰狞的枯枝。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她那句带着气音的“扫兴”。
傅恒缓缓抬手，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方才撞马时紧绷的肩背线条彻底松懈下来，却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目光扫过前方老杨树干上那支兀自颤动、尾羽雪白的箭矢——那是她方才射偏的证明，也是他“多管闲事”的物证。
半晌，他低低地、几乎是自言自语地吐出几个字，带着一丝哭笑不得的纵容，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头疼：
“……这小丫头，气性是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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