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务室的短暂交集,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水面重归平静。高三的日子依旧在试卷的翻飞和笔尖的沙沙声中高速滑行。丁程鑫的晕厥事件在紧张的氛围里只引起了几天的议论,很快就被下一次模拟考的成绩排名所覆盖。他又恢复了那个坐在教室前排,永远挺直脊背、神情专注的清冷模样,仿佛那日的脆弱只是所有人的一场幻觉。
马嘉祺却无法轻易忘记。背上那份轻得惊人的重量,颈侧微弱的、带着冰凉气息的呼吸,还有医务室里那个蜷缩的、拒绝一切的背影,总在不经意间浮上心头。他发现自己去图书馆的次数变多了。
学校的旧图书馆位于教学楼后一栋爬满藤蔓的老楼里,光线常年有些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带着尘埃的油墨味。这里是学霸和书虫的天堂,也是寻求片刻安静的避难所。马嘉祺通常只在一楼借阅区快速查找资料,很少踏足二楼深处那些堆满旧期刊和古籍的静谧角落。
但最近,他的脚步总是不自觉地顺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往上走。
他知道丁程鑫常在这里。
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午后,马嘉祺又一次走上了二楼。雨滴敲打着布满灰尘的彩色玻璃窗,发出沉闷的声响。光线被过滤成朦胧的彩色,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投下斑驳的光柱。空气里是更浓重的旧书气息,混杂着木头受潮后淡淡的霉味。
他放轻脚步,像怕惊扰了什么。穿过一排排高耸到天花板的木质书架,在靠窗最里面、光线最黯淡的一个角落,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丁程鑫坐在一张宽大的、漆面斑驳的旧书桌前,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硬壳封面的书。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小半张脸。窗外灰蒙蒙的天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整个人仿佛融入了这片陈旧、静谧的背景里,像一幅凝固了时光的油画。
他看得很专注,修长的手指偶尔翻过一页,动作轻缓。马嘉祺隔着几排书架,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股萦绕不散的、带着疏离感的宁静再次包裹了他。他正想转身离开,不打扰这份专注,视线却猛地顿住了。
丁程鑫抬起手,似乎想拂开垂落的发丝。但就在他抬手的瞬间,马嘉祺清晰地看到,几滴深红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安静地滴落在他面前摊开的书页上。
鲜红迅速在泛黄的书页上晕染开,像骤然绽放的、诡异的花。
丁程鑫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他飞快地放下手,用另一只手捂住了鼻子,微微侧过身,避开了马嘉祺可能存在的视线方向。
但马嘉祺已经看见了。那刺目的红色,在昏暗中异常清晰。
他心头猛地一紧,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走了过去,脚步比刚才更轻,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急切。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崭新的,还带着包装袋的塑封感——轻轻放在丁程鑫摊开的书页边缘,正好避开那几点刺目的红。
“给。”他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有些突兀。
丁程鑫猛地抬起头。捂着鼻子的手还挡在脸前,露出的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惊愕,随即是浓得化不开的窘迫和一丝被窥见狼狈的恼怒。那层在马嘉祺面前似乎永远存在的疏离冰壳,在这一刻被砸开了一道清晰的裂缝。
他迅速低下头,避开了马嘉祺的目光,没有去碰那包纸巾,只是用另一只手慌乱地从自己校服口袋里摸索着什么。他掏出的是一块折叠整齐、洗得发白的手帕。他松开捂着鼻子的手,用手帕紧紧按住鼻翼,动作带着一种熟稔的、近乎麻木的快速。殷红的血很快在手帕上洇开一小块。
他始终低着头,只留给马嘉祺一个乌黑的发顶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谢谢。” 声音闷闷地从手帕后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却依旧冰冷,像裹着一层坚硬的壳。他迅速地合上面前那本被血滴玷污的书,动作有些仓促,仿佛急于掩盖什么。
“需要帮忙吗?去医务室……”马嘉祺看着他指缝间渗出的红,眉头紧锁。
“不用!”丁程鑫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抗拒。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一手紧按着鼻子,一手抱着那本染血的书,看也没看马嘉祺一眼,几乎是逃离般地从他身边快步走过,朝着楼梯口的方向冲去。
那包崭新的纸巾,孤零零地躺在旧书桌上,像一个被遗弃的、不合时宜的善意。
马嘉祺站在原地,看着他仓惶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背影,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新鲜血液的铁锈味,混合着旧书和尘埃的气息。那股沉甸甸的感觉,比在医务室时更加清晰、更加冰冷地压了下来。那不仅仅是体弱,那鲜红的血滴,那仓皇的逃离,都指向某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东西。
他低头,看向书桌上那几点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在泛黄的书页上显得格外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