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听来的真相

丁程鑫在走廊摔倒后，请了两天假。当他再次出现在教室里时，除了脸色似乎比之前更苍白了些，神情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清冷。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准时上课，专注做题，课间依然独自靠在窗边，仿佛那天的狼狈和脆弱从未存在。只是，他不再去图书馆那个靠窗的角落。

马嘉祺的心却无法平静。那份轻飘的重量，冰凉的体温，仓皇逃离的背影，还有图书馆书页上刺目的红，像一根根细密的刺，扎在他心里。那句校医轻描淡写的“天生体弱，气血不足”，此刻听起来苍白得近乎敷衍。

他需要一个答案。不是为了好奇，而是某种沉甸甸的、连他自己也尚未完全理清的担忧，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不想再看到那个身影下一次毫无预兆地倒下，尤其是在他面前，带着那种被撕开所有伪装的痛苦。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

一个午休时间，马嘉祺被数学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整理刚批改好的模拟卷。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大部分老师都去食堂或者休息室了。他正埋头将试卷按班级和学号分拣，办公室虚掩的门被推开，班主任张老师和丁程鑫的母亲走了进来。

马嘉祺下意识地往办公桌后缩了缩，高大的文件柜遮挡了他的身影。

张老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关切和凝重：“程鑫妈妈，您坐。这次……程鑫的情况，医生那边怎么说？比上次检查……”

丁程鑫的母亲，一个看起来同样清瘦、眉眼间带着深深疲惫和忧虑的中年女人，声音有些发颤地打断了他：“张老师，谢谢您一直关心程鑫。他……他最近流鼻血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人也更容易累，上次在走廊……唉。” 她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哽咽，“医生……医生那边……”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极低，但马嘉祺屏住了呼吸，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的耳膜上：

“……医生说……情况……不太好。那个……急性髓系白血病……M3型的……虽然说是预后相对好一些的类型……但……但治疗过程……孩子太遭罪了……而且……而且……”

后面的话，马嘉祺已经听不清了。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急性髓系白血病。

这几个字，像带着倒刺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脑海，瞬间刺穿了所有之前模糊的猜测和不安。原来不是体弱，不是气血不足，是白血病！是那个会吞噬生命、让人闻之色变的恶魔！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一沓试卷，纸张被捏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此刻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办公室里的对话还在继续，张老师低声安慰着，丁程鑫母亲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传来。但那些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马嘉祺的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篮球场边，抱着青梅汁罐子、眼尾泛红像受惊小鹿的少年；体育课上，树荫下安静看书、隔绝喧嚣的侧影；医务室里，蜷缩在病床上、闭眼拒绝世界的单薄背影；图书馆角落，低头捂鼻、指缝间渗出刺目鲜红的仓惶；还有走廊里，在他怀中冰冷颤抖、眼中充满惊惶抗拒的坠落……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白血病”这三个残酷的字眼串联起来，构成一幅清晰得令人窒息的真相图景。那苍白，那虚弱，那频繁的晕厥和鼻血，那深入骨髓的冰凉……原来都是因为血液里藏着致命的敌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沉重感，像冰冷的潮水般淹没了他。他想起丁程鑫在医务室里那句冰冷的“我自己来”，在图书馆里那个充满抗拒的“不用！”，在走廊上挣扎着说“放开我……我自己能走……”时的痛苦眼神。他一直在拼命维持着那份摇摇欲坠的尊严，用疏离和冰冷筑起高墙，将自己隔绝在同情和怜悯之外，也隔绝在……死亡逼近的巨大阴影之外。

他甚至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病得有多重？或者，他在用尽全力假装一切正常？

马嘉祺靠在冰冷的文件柜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办公室里，丁程鑫母亲低低的啜泣和张老师沉重的叹息，像无形的绳索勒紧了他的心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办公室的。手里的试卷被他无意识地捏得皱成一团。午后的阳光刺眼地照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到处是嬉笑打闹的学生，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可这一切，在马嘉祺此刻的感官里，都蒙上了一层灰暗的、不真实的滤镜。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教室。目光几乎是本能地投向那个熟悉的位置。

丁程鑫正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专注地解着一道物理题。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乌黑的发顶和握着笔的、骨节分明的手上。他的侧脸线条干净而清冷，神情平静无波，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他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专注，就像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三学生，在为梦想奋力一搏。

可马嘉祺知道，这份平静的表象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和无声的崩塌。那具看似平静的身体里，正进行着一场残酷而绝望的战争。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走过去，想打破那层坚冰，想说点什么，想……做点什么。但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能说什么？安慰吗？同情吗？这些，恰恰是那个骄傲又脆弱的人最不需要、也最抗拒的东西。他只会再次竖起尖刺，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那个冰冷的壳里。

马嘉祺最终只是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将那沓被捏皱的试卷塞进桌肚。他坐下，摊开自己的习题册，笔尖悬在纸面上，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教室里很吵，前排两个女生在讨论新买的发卡，后排几个男生在争论昨晚的球赛。马嘉祺的目光却无法从那个清瘦的背影上移开。

他看到丁程鑫放下笔，微微侧过头，用手背极其快速地、不易察觉地蹭了一下鼻尖下方。然后，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拿起笔，继续演算。

那动作快得几乎像错觉。

但马嘉祺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他知道，那不是错觉。那白皙的手背上，或许又沾染了不易察觉的、淡淡的红痕。

空气里，仿佛又弥漫开那股若有似无的、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混合着记忆中那浓烈却早已破碎的青梅酸涩。这味道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凉。

他知道了他的秘密。

一个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秘密。

而他，对此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