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丁程鑫的病房号,马嘉祺像着了魔。每天放学,他不再有任何犹豫,背起书包就直奔市中心医院。他不再试图靠近那扇门,也不再冒险去偷看。他只是固执地守在那个角落,那个能看到病房入口、又相对隐蔽的位置。
像一个沉默的哨兵,守望着一个无声的战场。
他观察着进出的医护人员,观察着丁程鑫母亲脸上日益加深的疲惫和忧虑。他看到她红着眼眶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看到她强打起精神对儿子微笑,也看到她独自一人坐在走廊长椅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时,那无法掩饰的绝望。
每一次看到这些,马嘉祺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他依旧没有勇气走进那间病房。他害怕看到丁程鑫抗拒的眼神,害怕自己笨拙的关心成为对方的负担,更害怕……看到任何病情恶化的迹象。这种隔着距离的守望,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一种近乎自虐的慰藉。
但仅仅是“知道他在那里”,似乎已经不够了。那股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一个周五的下午,马嘉祺又一次站在熟悉的角落。他看到护士推着治疗车进了丁程鑫的病房,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丁程鑫的母亲也跟着走了出来,和护士低声交谈了几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随后,她似乎要去处理什么事情,匆匆离开了病房区。
走廊里暂时安静下来。
马嘉祺的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病房门上。一个念头,疯狂而大胆地冒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特别注意他。然后,他像一道影子,快速地移动到病房门口。他没有敲门,也没有试图去看观察窗。他飞快地拧动门把手——门没有锁!
他闪身进去,反手极其轻地将门带上,动作快得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浓烈的消毒水气味瞬间将他包裹,比走廊里更加刺鼻。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低沉的“嘀——嘀——”声,像某种冰冷的心跳。
丁程鑫躺在病床上,似乎睡着了。他的眉头微微蹙着,即使在睡梦中,也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不适。他的呼吸很轻,很浅。输液管里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缓慢而持续地流入他苍白的手背。那只手无力地搭在洁白的床单上,指关节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突出。
马嘉祺站在门口,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他看着病床上那个脆弱得如同琉璃般的人,只觉得喉咙发紧,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发热。几天不见,他似乎又瘦了些。
床头柜上,放着水杯、药盒,还有一些水果。马嘉祺的目光被其中一个东西吸引——是他那个磨砂黑色的运动水壶!它就放在药盒旁边,盖子盖着。
他还留着它!他甚至把它带到了医院!
这个发现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瞬间驱散了马嘉祺心中积压的阴霾和寒意。他小心翼翼地、无声地向前挪动了两步。他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丁程鑫沉睡的脸上,描摹着他变得尖削的下颌,长长的睫毛,和毫无血色的唇瓣。
他想碰碰他,确认他的温度。想替他抚平那微蹙的眉头。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他怕惊醒他,更怕面对他醒来后可能出现的抗拒和冰冷。
他的视线扫过床头柜。那包他曾经塞给丁程鑫的同款纸巾,放在水杯旁边。还有……一个很小的、透明的塑料密封袋,里面装着几颗青梅。青梅的颜色已经不那么鲜亮了,显得有些黯淡,表皮甚至有些微皱。
他还带着这个。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他还带着这几颗青梅。
马嘉祺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揉了一把,酸涩得发疼。他想起抽屉里那个被自己精心替换过的玻璃罐。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做的一切,笨拙的、无声的靠近,或许并非毫无意义。
他不再犹豫。他从书包里——他每天背着书包来,里面就装着那个玻璃罐——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印着几何图案的玻璃密封罐。罐子里,翠绿的青梅在深琥珀色的汁液中微微晃动,散发着一种清冽的、带着淡淡草本气息的酸香,在这充满消毒水的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又异常珍贵。
他屏住呼吸,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将那个沉甸甸的玻璃罐,稳稳地放在了床头柜上。就在那个磨砂黑色的运动水壶旁边,取代了那个装着几颗干瘪青梅的可怜小袋子。
深琥珀色的汁液包裹着饱满的青梅,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温润柔和的光泽,像一个小小的、凝固的春天。
做完这一切,马嘉祺的目光再次落回丁程鑫沉睡的脸上。他的手指在身侧蜷缩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触碰他。他深深地、贪婪地看了他最后一眼,仿佛要将这脆弱却真实存在的画面刻进脑海。
然后,他转过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闪身出去,再将门轻轻合拢。
门锁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
几乎就在门合拢的瞬间,病床上,丁程鑫长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里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倦意的清醒。
他的目光,越过冰冷的输液架,落在了床头柜上。
那个突兀出现的、装满新鲜青梅的玻璃罐,静静地立在那里,散发着与病房格格不入的、清冽微酸的香气。深琥珀色的汁液里,翠绿的果实圆润饱满,像一颗颗凝固的、充满生机的露珠。
他的视线在罐子上停留了很久。然后,极其缓慢地,移向了病房紧闭的门。门上的观察窗一片模糊,看不到外面。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睫低垂,覆盖住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微澜。像深潭投入一颗石子,涟漪还未荡开,便已被沉重的潭水吞没。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和空气中,消毒水与青梅微酸气息无声的交缠。
马嘉祺靠在病房外的墙壁上,后背被冷汗浸湿。刚才那短短的几十秒,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大口地喘着气,平复着狂跳的心脏。
他不知道丁程鑫是否醒来过,是否看到了那个罐子。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次将它丢弃。
但当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时,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玻璃罐冰凉的触感。他仿佛还能闻到那混合着甘草陈皮气息的青梅酸香,穿透了浓重的消毒水味,固执地萦绕在鼻尖。
这一次,他的“瓶中信”,终于穿透了冰冷的墙壁,抵达了那个被白色和消毒水包围的孤岛。无论对方是否接收,是否回应,他至少,将那份无声的、笨拙的、带着青梅味道的关切,送到了他的身边。
这就够了。至少在这一刻,足够了。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城市华灯初上。马嘉祺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病房门,转身,融入了医院走廊昏暗的灯光和流动的人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