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品已就位。数据采集,继续。”
程澈的声音在冰冷的实验室里落下,带着一种被淬炼过的坚定。凌熠没有回头,只是下颌线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指尖敲击键盘的速度更快,仿佛要将刚才那失控的几秒钟彻底碾碎在数据流里。
实验室内重新被仪器的嗡鸣主导。但空气变了。无形的丝线不再仅仅是冰冷的星轨,而是缠绕上了未散尽的惊悸和滚烫的余温。
程澈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耳根的热度尚未完全褪去,肩膀被凌熠抓握过的地方,皮肤下的触感记忆异常鲜明。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闪烁的示波器波形上,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反复轰鸣:他在乎我!他真的在乎我!
凌熠操作仪器的侧影依旧冷硬,但程澈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变化——紧绷的线条并非全然的冰冷,更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汹涌的东西。那微红的耳廓,在冷白灯光下如同雪地里的一点火星,灼烧着程澈的视线。
他们高效地完成了剩下的关键数据采集和初步分析。提交最终报告时,负责监督的老师看着他们屏幕上流畅整合的数据图表和精准的分析结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尤其在扫过程澈时,那份“文科生不行”的质疑彻底消散,只剩下纯粹的赞赏。
走出实验室大楼,傍晚的风带着凉意。程澈深吸一口气,胸腔里胀满的复杂情绪终于找到了些许出口。他看向身旁沉默的凌熠,对方依旧目不斜视,步伐稳健,仿佛刚才实验室里那个失控的人只是程澈的幻觉。
“凌熠……”程澈刚开口,想为刚才的意外和对方的反应说点什么。
“闭嘴。”凌熠的声音比夜风更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截断了程澈的话头。但他这次没有完全别开脸,只是目光平视前方,下颌线绷得死紧,像是在对抗某种即将决堤的情绪。
程澈识相地闭上了嘴,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这别扭的掩饰,比任何解释都更让他确信无疑。他安静地走在凌熠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享受着这劫后余生、心意确认后的奇异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注定短暂如泡沫。
一辆线条冷硬、通体漆黑的豪华轿车如同蛰伏的巨兽,无声无息地停在了他们必经的林荫道旁。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司机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以及后座阴影里,一个更加深沉、更具压迫感的身影。
凌熠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程澈的心猛地一沉,不好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来。
车门打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魁梧的保镖迅速下车,面无表情地站定,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锁定在凌熠身上。
阴影里的人终于动了。凌振雄缓缓从车里走出。他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大衣,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扫过凌熠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滔天的怒火。他的视线甚至没有在程澈身上停留一秒,仿佛他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
“上车。”凌振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在寂静的傍晚空气中砸下,不容置疑。
凌熠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没有动,眼神冰封,迎向父亲的目光,无声地对抗着。
“我让你上车!”凌振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暴怒。他显然已经知道了实验室里发生的一切——不仅仅是“组队”,还有那场差点酿成大祸的意外,以及凌熠那彻底失控的保护姿态!这完全违背了他“绝对理性”、“价值至上”的训诫!更让他无法容忍的是,这个叫程澈的文科生,竟然成了能撼动凌熠冰山外壳的“弱点”!
“比赛结束了,我的事,与你无关。”凌熠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坚硬地砸在地上。他不再掩饰那份疏离和抗拒。
“与我无关?”凌振雄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眼神却更加阴鸷,“你姓凌!你的一切都与我有关!包括你交什么朋友,做什么蠢事!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凌熠,你太让我失望了!”
“无足轻重”四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程澈的心脏。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强烈的愤怒和被轻视的屈辱感让他几乎要冲口而出。
凌熠的反应比程澈更快。在听到那四个字的瞬间,他周身的气压骤然降到冰点以下,眼神中的冰封瞬间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几乎要择人而噬的怒火。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将程澈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身后,像一堵突然拔地而起的冰墙。
“他比你有资格评判我的一切!”凌熠的声音从未如此尖锐、如此失控,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狠狠砸向他的父亲,“收起你那套价值论!他不是‘无足轻重’!他是我选的搭档!是我……”
后面的话,凌熠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更滚烫的字眼,在父亲暴戾的目光和程澈惊愕的注视下,被他用尽全身力气咽了回去。但那份未竟的宣言,那份超越搭档的、呼之欲出的情感,却如同实质般在空气中剧烈震荡!
凌振雄的脸色瞬间铁青!儿子不仅公然顶撞,还用身体护着那个“祸害”,甚至说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这彻底踩碎了他容忍的底线。
“拿下他!”凌振雄厉声下令,眼神冷酷得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在看一件需要强行矫正的瑕疵品。
两个保镖立刻大步上前,目标明确地抓向凌熠的手臂!“别碰他!”程澈再也忍不住,怒吼着想要冲上前阻止。
“程澈,别过来!”凌熠猛地回头,对程澈厉喝一声,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他不能让程澈卷入这场暴力的漩涡!
就在保镖的手即将碰到凌熠的刹那——
“砰!”一声闷响!
凌熠的反应快得惊人!他猛地侧身,一个干净利落的肘击狠狠撞在当先一个保镖的肋下!动作迅猛、精准,带着一股被彻底激发的狠戾!那保镖吃痛闷哼,动作一滞。
但另一个保镖已经趁机抓住了凌熠的左臂!巨大的力量试图将他扭住!
混乱!撕扯!
程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眼睁睁看着凌熠被两个彪形大汉围攻,奋力挣扎,那冷硬的侧脸在路灯下绷出凌厉的线条,额角甚至暴起了青筋。他从未见过凌熠如此狼狈,如此……暴力!这完全是为了反抗父亲的强权,为了保护他!
“凌熠!”程澈失声喊道,不管不顾地想要冲过去帮忙。
“程澈!站住!”凌熠的声音在扭打中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就在这时,凌熠在挣扎中猛地一甩头——
一道微弱的银光在昏黄的路灯下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悄无声息地掉落在旁边的草丛里。
程澈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凌熠左耳上的那枚黑色小耳钉!他母亲留下的遗物!
凌熠显然也感觉到了耳垂一轻,他挣扎的动作有瞬间的凝滞,眼神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这细微的破绽立刻被保镖抓住,两人合力,终于将他死死制住!“带走!”凌振雄的声音冰冷地响起,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暴力冲突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凌熠被强行塞进车里,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车窗是深色的,程澈看不到凌熠的表情,只能看到那辆车如同黑色的幽灵,迅速发动,毫不留恋地驶离。
林荫道上,只剩下程澈一个人。
夜风带着凉意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刚才的激烈冲突仿佛一场幻觉,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程澈剧烈的心跳声。
他踉跄着冲到刚才耳钉掉落的地方,不顾一切地在草丛里摸索。冰冷的草叶划过手背,泥土沾污了指尖。
终于,指尖触碰到一点微凉的金属。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枚小小的、造型简约的黑色耳钉。
它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还带着一丝凌熠的体温,也带着刚才激烈挣扎的痕迹。
程澈紧紧攥住这枚耳钉,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他看着黑色轿车消失的方向,路灯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晕。
风暴没有结束。
它才刚刚开始。
而凌熠留给他的,除了未尽的宣言,只有这枚在混乱中碎裂坠落的“星轨信物”。
程澈深吸一口气,将耳钉紧紧握在掌心,仿佛握住了凌熠最后传递过来的、滚烫的勇气和无声的嘱托。
他转身,眼神在路灯下变得从未有过的锐利和坚定。
他不能退缩。
风暴之眼,他必须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