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如同一个移动的囚笼，将凌熠带回了那座冰冷、空旷得如同样板间的顶层公寓。厚重的雕花大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剩下中央空调系统发出单调的嗡鸣。
迎接凌熠的不是质问，而是绝对的禁锢。
手机被强行收走，书房和卧室的门锁被从外部更换，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却更像一个精致的牢笼。一日三餐由面无表情的管家定时送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交流。凌振雄甚至没有亲自出现，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责骂都更具羞辱性和压迫感，无声地宣告着：不服从，就等同于被抹除存在。
凌熠坐在巨大书桌前，面前摊开的是一份关于“未来精英培养计划”的详细报告。灯光冷白，照着他同样冰冷的侧脸。他没有愤怒地砸东西，也没有徒劳地尝试破门。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冰雕，只有紧握的拳头和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知道父亲在等什么。等他的意志被这死寂的囚禁磨平，等他低头认错，等他亲手斩断与程澈这个“错误”的联系，重新变回那个高效、冰冷、绝对服从的“完美继承人”。
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程澈在冰柜前惊愕的脸，是他拿着样品时坚定的眼神，是他在林荫道上看着自己被带走时，那双瞬间被愤怒和无助点燃的、明亮的眼睛……还有，那枚在混乱中坠落的、母亲留下的黑色耳钉。
程澈怎么样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焦灼感，如同细密的藤蔓，缠绕住他冰冷的心脏，带来一种陌生的刺痛。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失去“自由”的代价，不仅仅是身体的禁锢，更是被切断与那个温暖光源的联系。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一天，两天……凌熠眼底的冰层下，压抑的火焰越烧越旺。他不能坐以待毙。他需要出去。不是为了向父亲妥协，而是为了……回到程澈身边。这个念头清晰而强烈，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标。
第三天傍晚，当管家再次送餐进来时，凌熠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管家身后那片象征父亲权威的阴影区域，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千钧之力：
“告诉他，我要见他。”
书房厚重的红木门被推开，凌振雄走了进来。他依旧西装革履，气度沉稳，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公事。他走到书桌对面，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冰冷，带着审视。
“想通了？”
凌熠没有起身，也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他背脊挺直，像一柄宁折不弯的剑。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父子间的对峙无声而激烈。
终于，凌熠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
“放我回去上学。复赛结果公布前，我不会退出项目组，也不会主动断绝和程澈的组队联系。” 这是他提出的第一个条件，也是底线。凌振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你觉得你有资格谈条件？”
凌熠的眼神毫无波澜，继续道：“期末考试，我会拿下全市联考理科总分第一，物理单科满分。下学期的全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我会进入国家队，拿下金牌。” 这是他的筹码，用父亲最看重的“价值”来换取暂时的“自由”。
凌振雄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眼神晦暗不明。他在评估。凌熠提出的成绩目标极具诱惑力，是他期望的“完美继承人”应有的高度。而一个学期的时间……足够他再想其他办法彻底解决那个叫程澈的“麻烦”。风险可控，收益明确。
“还有，”凌熠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需要凝聚更大的力量，才缓缓吐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条件，“不许再以任何形式，打扰、威胁程澈和他的家人。”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父亲，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是他交易的核心，是他走出这囚笼的唯一目的——保护程澈。
凌振雄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带着被冒犯的怒意。这个儿子，竟然敢用这种命令式的口吻，为一个外人向他设限？！他盯着凌熠，仿佛要将他重新冻结。但最终，那抹怒意被更深沉的算计取代。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记住你的承诺。期末联考第一，物竞金牌。如果做不到……”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是更严厉的惩罚和彻底的掌控。
“至于那个程澈，”凌振雄的语气带着施舍般的轻蔑，“只要他不来碍我的眼，我可以暂时忽略他的存在。记住，凌熠，这是交易，不是妥协。你的‘自由’，是用你的‘价值’换来的，很公平。” 他刻意强调了“价值”二字，如同冰冷的枷锁。
“成交。”凌熠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正因屈辱和愤怒而剧烈搏动。他出卖了自己的一部分，换取了守护另一部分的权力。
禁闭解除得如同开始时一样突然。
第四天清晨，凌熠的手机被归还，公寓的电子锁恢复了正常。他像个提线木偶般洗漱、换衣，坐上来接他去学校的车。窗外熟悉的街景飞速倒退，他却感觉不到一丝重获自由的轻松。那份冰冷的交易条款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提醒着他自由的代价。
踏进校门的那一刻，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喧嚣的人声涌入耳中，带着久违的生机，却无法驱散他周身的寒意。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触碰左耳垂——那里空荡荡的，只留下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伤口，是那天挣扎时被扯破的痕迹。心猛地一沉。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精准定位的导航，猛地冲到了他面前！
是程澈！
他气喘吁吁，额发微乱，显然是一路跑来的。晨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眼底浓重的担忧和一夜未眠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凌熠出现后的、近乎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
“凌熠！你……你没事吧？！”程澈的声音带着喘息，急切地上下打量着他，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凌熠空荡荡的左耳垂上，瞳孔猛地一缩，闪过一丝心疼。
凌熠看着眼前这张写满担忧的脸，看着那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颊，看着那双明亮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关切……胸腔里那座冰冷的堡垒，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炭，瞬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没事。”凌熠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却无法从程澈脸上移开。他看到了程澈眼底的血丝，看到了那份为他而生的焦虑。那份交易带来的沉重屈辱感，在这一刻，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冲淡了。
程澈似乎松了口气，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猛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摊开掌心——
那枚小小的、简约的黑色耳钉，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晨光下，金属表面折射出温润的光泽，被程澈保护得很好。
“给！”程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却亮得惊人，“我找到了！那天晚上……掉在草丛里了。”
凌熠的呼吸有瞬间的停滞。
他看着那枚失而复得的耳钉，看着程澈捧着它时那珍而重之的神情……一股滚烫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最后一道名为“克制”的堤坝！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耳钉，而是猛地、紧紧地抓住了程澈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程澈微微吃痛，却忘了挣扎。
凌熠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冰焰，死死锁住程澈惊愕的双眼。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句在心底翻涌了无数遍、在禁闭中煎熬了无数遍的话，清晰而低哑地说了出来：
“程澈……”
“不是搭档。”
“你是我唯一想主动靠近的…朋友。”
“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朋友”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笨拙的、生涩的，却无比郑重的力量。它远不足以涵盖他胸腔里那些更滚烫、更复杂的情感，但在此刻，在经历了分离、禁闭、屈辱的交易之后，在程澈捧着耳钉如同捧着珍宝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一刻——这是他所能给出的，最直接、最坦诚、最接近心底渴望的宣告！
不是冰冷的星轨，是主动靠近的渴望。
不是高效的工具，是“喜欢待在一起”的纯粹心意。
不是“搭档”的义务，是“唯一想主动靠近”的选择。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校门口的人流、喧嚣的声音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程澈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也清晰地看到了凌熠眼中那片冰封的海面下，汹涌而出的、名为“坦诚”的暖流。那笨拙的“喜欢”，那生涩的“朋友”，比任何华丽的告白都更直击心脏！
他反手，用力地、紧紧地回握住了凌熠抓住他手腕的手。掌心那枚小小的耳钉，硌在两人交握的肌肤之间，传递着微凉却无比坚实的触感。
“嗯！”程澈用力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星光，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无比响亮，“我也是！凌熠！我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
阳光终于穿透了凌熠眼底的冰层，融化出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暖意。他松开了程澈的手腕，小心翼翼地从程澈掌心拿起那枚耳钉，指尖触碰过对方温热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
他没有立刻戴上，只是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勇气。
“走吧。”凌熠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调，却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安定。
“去教室。”程澈用力点头，笑容灿烂得如同此刻的朝阳。
两人并肩走向教学楼，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融在一起。虽然前路依然布满荆棘（凌父的交易如同悬顶之剑），虽然那句“朋友”背后还有更深沉的情感尚未言明，但此刻，冰封的河面已然被凿开了一个缺口，温暖的光，正坚定地透射进来。
那颗在混乱中坠落的星轨信物，终于被寻回，并成为了破冰宣言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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