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全市联考的硝烟，如同寒冬里一场无声的战役，席卷了青城一中。空气里弥漫着油墨纸张和紧绷神经的味道，走廊上抱着书本做最后冲刺的身影步履匆匆，连平日里最活泼的角落也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程澈的守护，在这高压的战场上，化作了最实际的武器。
那本精心整理的文科复习精要，成了凌熠在理科题海间隙争分夺秒汲取养分的“压缩饼干”。程澈清秀的字迹和醒目的标记，让晦涩的文言文重点和繁复的英语语法模板变得异常清晰高效。
那个印着卡通星星的计时器，则像一个固执的小哨兵，在凌熠书桌的一角嘀嗒作响，强制性地将他从长时间的专注中拉出来，进行短暂的闭目养神或简单的拉伸。虽然凌熠依旧沉默寡言，但眼底因过度疲惫而生的血丝似乎淡了一些，紧锁的眉头在计时器响起时也会短暂地松弛片刻。
考试日。
凌熠坐在靠窗的位置，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他握着笔，姿态沉静，眼神锐利如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一道道难题。考场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如同密集的雨点敲打着寂静。
程澈在另一个考场。他答题的速度不慢，思维清晰，笔下流淌着文科生特有的流畅与缜密。但每当遇到稍作思考的间隙，他的目光总会下意识地飘向窗外——那是凌熠考场所在教学楼的方向。他能想象出凌熠此刻的样子：脊背挺直，下颚微收，全神贯注，像一柄出鞘的利剑，斩断所有拦路的荆棘。他在心里默默为他加油：凌熠，稳住！你一定行！
最后一门物理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如同解放的号角。
安静的校园瞬间被喧嚣淹没。考生们涌出教室，有人兴奋地对答案，有人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有人则懊恼地抓着头发。凌熠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大楼。冬日的寒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考场内闷热的气息。他微微眯了下眼，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左耳垂上的黑色耳钉，仿佛在确认某种锚点的存在。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程澈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挤在门口对答案，而是安静地站在教学楼侧面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下。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着一条浅灰色的围巾，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正踮着脚，目光在涌出的人群中急切地搜寻着。
当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时，程澈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寒夜里骤然点亮的星辰。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毫无保留的笑容，用力地朝凌熠挥了挥手，口型无声地喊了一句：“考完啦！”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散了凌熠周身因高度专注而凝聚的冰冷气场。他看着树下那个冻得鼻尖发红、却笑得无比灿烂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的、只为等待自己而生的喜悦，胸腔里某个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发出细微而清晰的震颤。
凌熠没有像程澈那样挥手回应。他只是脚步微顿，然后，极其自然地、朝着梧桐树的方向走了过去。无视了身边喧嚣的人群和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向那个在寒风中为他等待的身影。
“考得怎么样？”程澈迫不及待地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正常。”凌熠言简意赅，目光落在程澈冻红的鼻尖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等很久？”
“没多久！”程澈立刻摇头，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更轻松些，“反正考完了也没事，正好透透气！走吗？请你喝热奶茶！庆祝解放！” 他不由分说地提议，试图用喧嚣的烟火气驱散考后的凝重。
凌熠没有拒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两人并肩走出校门，汇入放学的洪流。
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奶茶店，暖黄的灯光和甜腻的香气在寒夜里格外诱人。店里人声鼎沸，挤满了庆祝考完的学生。程澈拉着凌熠好不容易找了个靠角落的双人位坐下。
“你喝什么？”程澈一边翻着菜单一边问，语气轻快。
“随便。”凌熠的目光扫过周围喧闹的环境，似乎有些不适应这种过于热烈的氛围。
“那就招牌烤奶，热的，七分糖？”程澈熟练地替他决定，又给自己点了一杯可可。
凌熠没反对。
等待的间隙，店里嘈杂的背景音乐、邻座兴奋的交谈声、店员叫号的喇叭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烦躁的嗡鸣。凌熠的眉头又习惯性地微微拧起，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这是他感到不适时的小动作。
程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想了想，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凌熠面前——是他那个印着卡通星星的计时器。
“喏，你的‘静音开关’。”程澈眨眨眼，带着点狡黠的笑意，“试试看？25分钟专注模式，屏蔽噪音，沉浸式休息？”凌熠看着那个幼稚的计时器，又看看程澈带着鼓励的眼神，沉默了几秒，竟真的伸手接了过来。他按照程澈之前教的，设定好25分钟，按下开始键。然后，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当凌熠刻意地将注意力集中在计时器微弱的滴答声和自己的呼吸上时，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真的被一层无形的屏障过滤掉了。紧绷的神经在短暂的强制“停机”中，一点点松弛下来。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程澈坐在对面，那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发出声响的呼吸。
程澈托着腮，静静地看着对面闭目养神的凌熠。冬日的阳光透过奶茶店的玻璃窗，柔和地洒在凌熠身上。他冷硬的轮廓在暖光下似乎也柔和了几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左耳垂上的黑色耳钉在光线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少了平日拒人千里的锐利，此刻的他，安静得像一幅好看的画。
程澈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擂鼓般加速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安心、悸动和隐秘欢喜的情绪，如同温热的潮水，悄悄漫过心田。他忽然觉得，能这样安静地坐在喧嚣里，看着凌熠短暂地卸下盔甲休息，是考完试后最美好的事。
二十五分钟到了，计时器发出轻柔的提示音。
凌熠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比刚才更清亮了些，少了些疲惫的痕迹。他看向程澈，正好对上对方还未来得及移开的、带着温柔笑意的目光。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好点了？”程澈立刻问，掩饰住刚才一瞬的偷看被抓包的慌乱。
凌熠没有回答好或不好。他只是看着程澈，看着对方眼中那份纯粹的关心和笑意，看着那被奶茶店暖光映照得格外温暖的脸庞。
他忽然伸出手，拿过程澈面前那杯还没动过的热可可。
然后在程澈惊讶的目光中，将自己那杯刚送到的、还在冒着热气的招牌烤奶，推到了程澈面前。
“你喝这个。”凌熠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自然的亲昵，“暖手。”
程澈愣住了。
他看着面前那杯属于凌熠的热烤奶，杯壁上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再看向凌熠手中那杯本该属于自己的可可……这近乎“交换饮品”的举动，对凌熠这样有轻微洁癖又界限感极强的人来说，简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言！
心弦被那只无形的手，再次重重拨动。
比刚才偷看时更加剧烈。
一股滚烫的热意，瞬间从脸颊蔓延到耳根。
“哦……好，好啊！”程澈有些慌乱地捧起那杯烤奶，温热的触感透过纸杯传递到掌心，一直暖到了心里。他低下头，小口地啜饮着，甜香浓郁的奶味在舌尖化开，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滋味。
凌熠也安静地喝着可可，目光落在窗外川流不息的车灯上，嘴角却似乎，又牵起了那个几乎看不见的、却真实存在的微小弧度。
喧嚣的奶茶店里，角落这一方小小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
只剩下两杯交换的热饮氤氲的香气。
只剩下两颗心弦共振的、无声的余音。
联考的硝烟刚刚散去，而心湖之上，一场更细腻、更汹涌的风暴，正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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