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那场未完成的速写风波，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了持续不断的涟漪。程澈在惊魂甫定后，更多是隐秘的雀跃——凌熠没有厌恶，甚至还给了个“还行”的评价！
这几乎像是一张模糊的通行证，让他那些小心翼翼藏匿的心思，偶尔也能在阳光下冒个小泡，尽管他自己都未必意识到那“泡泡”的杀伤力。
而凌熠，表面依旧冷峻如常，仿佛图书馆那晚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指尖触碰到速写本上那个未完成的轮廓时，心底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程澈专注描绘他侧脸的样子，那带着点痴迷的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排斥，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这陌生的情绪让他困惑，也让他本能地想要筑起更高的冰墙。
补习依旧在放学后的图书馆角落进行。数学时间依旧是程澈的“冰河世纪”，在凌熠强大的逻辑和冷峻的气场下瑟瑟发抖。而英语时间，则成了凌熠越来越难以招架的“暖流侵袭”。
程澈讲题时，总是不自觉地靠近。他身上带着干净的皂粉香气和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随着动作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当他倾身指着书本上的例句，柔软的发丝偶尔会轻轻蹭过凌熠的手臂或肩膀，带来一阵细微的、羽毛般的痒意。凌熠握着笔的手指会骤然收紧，身体僵硬地维持着姿势，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这过于靠近的距离，也怕泄露了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
“你看这个短语，‘turn a blind eye’，字面是‘转过一只盲眼’，其实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
程澈的声音清亮，带着点讲解时的兴奋，他侧过头，明亮的眼睛弯起，笑意盈盈地看着凌熠，“就像凌熠你对我数学作业里那些低级错误，有时候是不是也偷偷‘turning a blind eye’呀？”
他的笑容毫无阴霾，纯粹得像清晨的阳光，带着点狡黠的玩笑意味。凌熠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眸，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那瞬间的视觉冲击和话语里亲昵的调侃，像电流一样窜过凌熠的脊背。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迅速移开视线，盯着书本，声音有些发紧：“没有。错误必须纠正。” 语气是惯常的冷硬，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耳根后悄然爬上的热度。程澈只当他认真，吐了吐舌头：“知道啦，凌老师最严格！”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和那个笑容，在对面那座冰山下引发了怎样的震荡。
有时候，程澈会带一些小零食分享。有一次，他带来两盒便利店买的冰咖啡，插好吸管，很自然地把其中一盒推到凌熠面前：“喏，提神醒脑！数学题太烧CPU了，喝点凉的降降温。” 指尖在推过纸盒时，不经意地擦过了凌熠放在桌面的手背。
那触感微凉，带着塑料包装的滑腻，却像火星溅到了干燥的引线。凌熠的手猛地一缩，像被烫到一样，咖啡盒差点被他碰倒。
“小心！”程澈眼疾手快地扶住，疑惑地看向凌熠，“怎么了？不喜欢冰咖？”
“……太凉。”凌熠生硬地挤出两个字，拿起咖啡，冰凉的触感透过纸盒传到掌心，却丝毫无法压制手背上残留的、被程澈指尖触碰过的那一小块皮肤传来的灼热感。他低头喝着咖啡，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感觉胸腔里像是燃着一团火。
程澈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只以为他是真的嫌弃饮料太冰，心里默默记下：下次带热饮。
最让凌熠难以招架的，是程澈无意间流露的依赖和信任。一次数学题卡壳，程澈咬着笔杆，眉头拧成麻花，苦思冥想半天无果后，他忽然把练习册往凌熠那边一推，身体也下意识地靠了过去，肩膀几乎挨着凌熠的手臂，带着点不自知的撒娇语气：“凌熠，这个辅助线到底加在哪里啊？我画了三条都不对……脑子要打结了！”
温热的气息随着话语拂过凌熠的耳廓，少年身上干净的气息瞬间将他包围。凌熠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几乎能感觉到程澈肩膀透过薄薄校服传来的体温。
他强忍着立刻弹开的冲动，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图上利落地画了一条线，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这里。连接对角。”
“啊！原来如此！”程澈恍然大悟，脸上绽开如释重负的笑容，他自然地拍了拍凌熠的手臂，“厉害！我怎么就没想到！” 那一下轻拍，再次精准地落在凌熠紧绷的神经上。
他猛地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椅子，发出不小的声响，引得附近几个学生侧目。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图书馆深处，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惶。
程澈被他激烈的反应弄得一愣，看着被带倒的椅子，茫然地眨眨眼：“……这么急？”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那自然而然的靠近和触碰，对凌熠而言不啻于一场小型风暴，几乎要冲破他理智的堤坝。
补习结束，走出图书馆时，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刚走到门口，“哗啦”一声，酝酿已久的大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帘瞬间模糊了视线，在地上砸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糟了！没带伞！”程澈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哀嚎一声。他早上出门还是晴天。
凌熠沉默地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黑色的伞面，样式简洁。“我有。”
“太好了！”程澈眼睛一亮，很自然地凑到凌熠身边，挨着他站到伞下狭窄的空间里，“蹭一下凌老师的伞！”
伞不算很大，容纳两个身高腿长的少年本就勉强。为了不被淋湿，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
程澈的肩膀紧贴着凌熠的手臂，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手臂肌肉的轮廓和透过衣料传来的温热体温。凌熠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在潮湿的雨幕中变得更加清晰，丝丝缕缕地钻入程澈的鼻腔。
凌熠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尽量将伞向程澈那边倾斜，自己半边肩膀很快就被斜扫进来的雨点打湿，冰凉的雨水渗透了校服外套，带来一片湿冷。但他似乎毫无所觉，只是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步伐迈得又稳又快，仿佛在逃离什么。
程澈走在他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凌熠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比平时更甚的低气压和紧绷感。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两人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周围是哗哗的雨声和模糊的世界，伞下这方寸之地，却仿佛被隔绝开来，只剩下彼此贴近的身体，和清晰得几乎震耳欲聋的心跳声——程澈分不清那狂乱的心跳是自己的，还是凌熠的。
他偷偷侧过脸看凌熠。雨水打湿了凌熠额前的几缕碎发，贴在冷白的皮肤上，水珠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没入衣领。他紧抿着唇，侧脸的线条在雨幕的阴影中显得格外冷硬，但程澈却莫名觉得，那紧绷的弧度下，似乎压抑着什么汹涌的东西。
“那个……凌熠，”程澈小声开口，打破了伞下令人窒息的沉默，“你肩膀湿了。” 他指了指凌熠被打湿的右肩。
凌熠的脚步顿了一下，没看他，声音低沉：“没事。”
“要不……我帮你拿会儿伞？”程澈伸出手，想去碰伞柄，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凌熠握着伞柄的手背。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是被电流击中！
凌熠猛地缩回手，力道之大，让伞都跟着晃了一下，更多的雨水洒落下来。
“不用！”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和……慌乱？他重新握紧伞柄，将伞再次向程澈那边倾斜，自己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暴露在了雨帘中，雨水迅速浸透了他的半边外套。
程澈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手僵在半空，看着凌熠瞬间被打湿的狼狈样子，心里又是困惑又是担忧：“凌熠？你……怎么了？” 他总觉得今天的凌熠格外不对劲，像一只浑身竖起尖刺的刺猬。
凌熠没有回答。他只是加快了脚步，几乎是用一种近乎逃离的速度，在雨幕中穿行。雨水顺着他被打湿的黑发流淌下来，划过他紧绷的下颌，也划过他眼底深处翻涌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混乱情绪。
程澈只能小跑着跟上，紧紧挨着他，努力缩在伞下有限的庇护里。他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再乱动，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担忧地看着凌熠被雨水打湿的侧脸和紧抿的薄唇。
伞外的世界喧嚣冰冷，伞下的空间逼仄而沉默，只有两颗同样剧烈跳动的心脏，在滂沱的雨声中，隔着湿透的衣料，无声地共鸣着，诉说着彼此都无法言说的秘密。
直到走到程澈家楼下的小巷口，凌熠才停下脚步。他浑身几乎湿透，黑色的发梢滴着水，脸色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到了。”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听不出情绪，只是将伞塞进程澈手里，“拿着。” 动作干脆利落，不容拒绝。
“可是你……”程澈看着他湿透的样子，心里很过意不去。
“走了。”凌熠打断他，转身就要冲入雨幕。
“等等！”程澈下意识地抓住凌熠湿透的衣袖，“伞你拿着！你都湿透了！”
凌熠的脚步顿住。他低头，看着程澈抓着自己衣袖的手。雨水顺着他冰冷的手指滑落，也落在程澈的手背上。程澈的手很暖，那温度透过湿冷的布料，清晰地传递过来，像一个小小的暖炉。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雨水哗哗地冲刷着地面，巷口的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模糊的光圈。
凌熠的目光从那只手，慢慢移到程澈写满担忧的脸上。他的眼神深邃复杂，像暴风雨前夕的海面，翻滚着程澈看不懂的暗涌。最终，他只是用力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衣袖从程澈手中抽离。
“不用。”他最后看了程澈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包含了太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冲进了滂沱的雨幕之中，黑色的身影迅速被雨帘吞没，消失不见。
程澈站在原地，手里握着还带着凌熠掌心余温的伞柄，看着那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疼。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刚才伞下那片刻的贴近和心跳，凌熠被打湿的狼狈和最后那复杂的眼神，像电影画面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抓住凌熠衣袖的举动，似乎又“越界”了。凌熠的抗拒是那么明显。
“果然……还是讨厌肢体接触吧？”程澈喃喃自语，一股浓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冲散了之前图书馆里那点隐秘的欢喜。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黑伞，雨水顺着伞骨流下，冰冷刺骨。
巷口的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吹来，程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底那点好不容易燃起的小火苗，似乎也在风雨中摇曳欲熄。他握着伞，转身慢慢走进楼道，留下身后一片喧嚣的雨幕，和伞下那短暂却刻骨铭心的方寸之地里，无声消散的温热与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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