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的走廊里，那声低哑的“笨”字像带着细小的钩子，轻轻搔刮过程澈的耳膜，带着温热的气息，转瞬即逝，却在他心底激起了汹涌的回响。凌熠的身影已经汇入放学的人流，消失在楼梯拐角。
程澈还僵在原地，脸颊滚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咚的声音几乎盖过了周围的喧嚣。刚才那擦肩而过的一瞬，凌熠身上清冽的气息，他微微侧过的下颌线，还有那低不可闻却带着奇异温度的一个字……像烙印般刻在感官里。
“笨”。
不再是冰冷的斥责，没有烦躁的遮掩。那语调……是无奈的？纵容的？甚至……带着一丝连凌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昵？
这个认知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倏地点燃了程澈心底那片被巨大问号占据的荒原。茫然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亮晶晶的、带着巨大勇气的冲动。
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这个念头像破土的春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程澈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所有的慌乱和迟疑都压下去。他猛地攥紧了书包带子，不再犹豫，拔腿就朝着凌熠消失的楼梯口追去！
“凌熠！等等我！”
他一边跑，一边喊，声音因为奔跑和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急切，在嘈杂的人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刚下到楼梯平台的凌熠脚步猛地一顿。他有些诧异地回头，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程澈正从楼梯上方急匆匆地跑下来，因为跑得太急，额前细碎的刘海被风吹乱，脸颊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可疑红晕，那双红肿未消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像落入了两颗燃烧的小太阳，正直直地、毫不闪躲地望向他。
凌熠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像小炮弹一样冲下来的身影。
程澈几步就跨到了凌熠面前，微微喘着气，因为跑得太急，胸口起伏着。他站定，仰起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凌熠，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期待和忐忑的勇气。
“你……你走那么快干嘛？”程澈开口，声音还带着点喘，努力想让自己听起来自然一点，但微微发颤的尾音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他顿了顿，像是给自己打气，然后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带着点软糯、又有点豁出去的语调，直截了当地问：“一起……一起走吗？”
说完，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凌熠，像等待宣判的小动物，那亮晶晶的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希冀。
凌熠垂眸看着他。程澈跑得有些乱的头发，因为激动而格外明亮的眼睛，还有那微微仰起、带着点固执和期待的脸……这幅样子，像极了某种执着又毛茸茸的小动物。
刚才在走廊里被他看得仓惶逃走的是谁？现在又敢这样直勾勾地堵着他问“一起走吗”？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极其短暂地从凌熠紧绷的唇角掠过，快得像错觉。他移开视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几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单肩挎着的书包带子，然后迈开步子，继续往楼下走。
程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失落感还没来得及涌上，就听见凌熠那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少了冰渣子的声音淡淡传来：
“不走，等着被围观？”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程澈耳中。程澈愣了一下，随即巨大的狂喜如同烟花般在胸腔里炸开！他没拒绝！他没拒绝！虽然语气还是那么“凌熠式”的冷淡，但这分明就是默许！
“诶？哦！对对对！快走快走！”程澈瞬间眉开眼笑，那笑容灿烂得仿佛能融化冰雪，刚才的忐忑一扫而空。他赶紧跟上凌熠的脚步，像只终于找到主人的小狗，亦步亦趋地走在凌熠身侧，甚至还偷偷缩短了半步的距离，挨得更近了些。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傍晚的风带着初冬的凉意吹来，拂过程澈滚烫的脸颊，却吹不散他心底蒸腾的热气。他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凌熠。
夕阳的余晖给凌熠冷峻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目视前方，步伐平稳，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却奇异地消散了大半。程澈甚至觉得，凌熠紧绷的下颌线，似乎都柔和了那么一点点。
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满足感，充盈着程澈的胸腔，让他恨不得原地蹦两下。他忍不住开口，声音里都带着雀跃的小尾巴：“那个……凌熠……我们去吃东西吧？我饿了！”
他眨巴着眼睛，带着点讨好的意味，补充道：“我知道学校后门新开了一家甜品店，听说芒果绵绵冰特别好吃！我请你，就当……就当昨天……” 他顿住了，不太好意思提昨天自己哭得稀里哗啦的事，含糊地带过，“……就当庆祝我们……呃，破镜重圆…不对不对，重归于好！”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凌熠的脸色，生怕他又嫌吵或者嫌麻烦。
凌熠的脚步没有停，目光依旧看着前方，沉默了几秒。就在程澈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但程澈听得清清楚楚！“好耶！”程澈瞬间欢呼出声，像中了头彩一样，脸上的笑容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绚烂。他开心地几乎要跳起来，忍不住往凌熠身边又凑近了一点点，叽叽喳喳地开始介绍：“那家店还有超可爱的舒芙蕾！奶香奶香的！啊，对了，还有烤得焦焦的吐司条，蘸冰淇淋吃绝了！凌熠你喜欢吃甜的吗？不喜欢的话他们也有原味奶茶……”
凌熠微微侧目，看着身边这个瞬间恢复了活力、像只快乐的小麻雀一样喋喋不休的程澈。阳光落在他笑得弯弯的眼睛里，折射出细碎的光。那红肿的眼眶还在，但里面的阴霾和悲伤已经一扫而空，只剩下纯粹的、明亮的快乐。
看着他这样毫无阴霾的笑容，听着他雀跃的声音，凌熠心底那块沉甸甸的、因为自己之前的冷漠而压上的石头，似乎也悄然松动、移开了。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轻松感，像初春解冻的溪流，缓缓淌过心间。
他依旧没怎么说话，只是听着程澈兴奋地规划着要点什么。当程澈又一次因为说得太投入而差点撞到路边的自行车时，凌熠的手臂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伸出去，轻轻挡了他一下。
“看路。” 依旧是那没什么温度的两个字，但程澈却从那平淡的语气里，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无奈？或者说是……习惯性的保护？
程澈站稳，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摸了摸鼻子，一点也不在意凌熠的“冷淡”，反而觉得心里甜滋滋的。他乖乖地走在凌熠身边，不再蹦跳，但雀跃的心情却像长了翅膀，飞得老高。
学校后门的小巷渐渐热闹起来，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程澈轻车熟路地带着凌熠拐进一家装修得清新可爱的甜品店。暖黄的灯光，舒缓的音乐，空气中飘荡着甜甜的奶油和咖啡香。
“老板！一份招牌芒果绵绵冰！一份原味舒芙蕾！再加一杯热原味奶茶！”程澈熟稔地点单，声音里都带着甜意。
他回头看向凌熠，眼睛亮晶晶的：“凌熠你要什么？还是奶茶？”凌熠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菜单上扫过，最后落在程澈那张写满期待的脸上。他沉默了一下，才开口，声音在柔和的背景音里显得不那么冷硬：“和你一样。” 顿了顿，又补充道，“冰的。”
“好嘞！那就两份绵绵冰！一份舒芙蕾！一杯热奶茶一杯冰奶茶！”程澈利落地对老板说完，拉着凌熠找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
等待食物的间隙，气氛有些微妙。巨大的喜悦过后，那些未曾说破的情绪，和昨天旧教室里那个失控又温柔的触碰，又重新浮了上来，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无声的暧昧。
程澈有些局促地绞着手指，偷偷抬眼去看对面的凌熠。凌熠正看着窗外渐深的暮色，侧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轮廓柔和了许多，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似乎也有些不自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桌面。
“那个……凌熠……”程澈鼓起勇气，小声开口。
凌熠闻声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
程澈被他看得脸颊又开始升温，他深吸一口气，眼神认真而带着点软软的歉意：“昨天……对不起……我……我不该哭成那样的……还……还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给你添麻烦了……”
他指的是自己崩溃哭诉时那些卑微的“求你别不理我”和“只有你了”的话。
凌熠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他看着程澈微红的脸颊和那双真诚又带着点羞赧的眼睛，沉默了几秒。就在程澈以为他又要沉默以对时，凌熠却开了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太多情绪：
“没有添麻烦。”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移向桌上摆放的糖罐，才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以后，别哭了。”
不是命令，不是责备。更像是一种……笨拙的陈述？或者是一种……隐晦的承诺？承诺自己不会再让他那样伤心？程澈的心猛地一颤，像被暖流击中。
他看着凌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却觉得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人安心。一股巨大的暖意涌上眼眶，他赶紧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睛，把那股酸涩压下去，再抬起头时，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带着水光的笑容，用力点头：“嗯！不哭了！”
就在这时，老板端着托盘过来了。巨大的、堆满新鲜芒果粒和炼乳的绵绵冰散发着诱人的凉气，蓬松的舒芙蕾散发着浓郁的蛋奶香，两杯奶茶也冒着热气和沁着水珠。
“哇！看起来好好吃！”程澈的注意力瞬间被美食吸引，眼睛亮得像星星。他迫不及待地把一份绵绵冰推到凌熠面前，献宝似的：“快尝尝！据说超赞的！”
凌熠看着眼前这碗色彩缤纷、冒着冷气的甜品，又看看对面程澈那副满足又期待的表情，仿佛吃到美食的是他自己一样。他拿起旁边的小勺子，舀了一勺。细腻的冰沙入口即化，浓郁的芒果香甜瞬间弥漫开来，冰凉清甜。
“怎么样？好吃吧？”程澈自己嘴里塞着一大口，含糊不清地问，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仓鼠，眼睛弯成了月牙。
凌熠看着他这副毫无防备、全心沉浸在美食快乐中的样子，再看看自己勺子里晶莹的冰沙。窗外是渐沉的暮色，窗内是暖黄的灯光，空气里是甜腻的香气，对面是笑得眉眼弯弯的程澈。
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唇角似乎又向上牵动了一瞬，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
窗玻璃上，映出两人并肩而坐的身影。程澈吃得满足又开心，偶尔叽叽喳喳说几句。凌熠安静地吃着冰，偶尔抬眸看他一眼，眼神里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融化的冰层下，缓缓流淌的暖意。
冷战后的第一缕春风，终于吹散了最后的寒意。那些未曾言明的悸动和暧昧，在香甜的空气里，无声地发酵、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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