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校园里的梧桐叶染上了更深的金黄，踩上去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高二年级的氛围也因为即将到来的校庆而变得格外活跃。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活动之一，就是英语话剧社筹备的大型话剧《仲夏夜之梦》公演。
“程澈！程澈！救命啊！” 话剧社的社长，也是程澈班上的文艺委员苏晓，像一阵风似的冲进高二（7）班的教室，一把抓住正在座位上赶数学作业的程澈，脸上写满了“天要塌了”的绝望。
程澈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在作业本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苏社长？怎么了？”
“我们演海伦娜（Helena）的学姐！她！她昨天打篮球把脚崴了！肿得跟馒头一样！医生说至少一个月不能剧烈运动！公演就在两周后啊！”
苏晓急得快要哭出来，“现在临时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顶替！海伦娜戏份那么多，还要穿裙子！排练时间又这么紧！完了完了，全完了！”
程澈看着苏晓抓狂的样子，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试图安慰：“呃……别急别急，再找找看？其他年级？或者……改剧本？”
“改剧本来不及了！服装道具都按原剧本做的！”苏晓绝望地摇头，突然，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眼睛死死盯住程澈，那眼神亮得吓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狂热，
“程澈！澈哥！澈澈！只有你能救场了！”
“我？”程澈指着自己鼻子，一脸茫然，“我英语还行，但演戏？还是海伦娜？那是女的啊！”
“对！就是你！”苏晓一把抓住程澈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你看你！五官精致！皮肤白！个子虽然不算特别高，但骨架匀称！最重要的是——气质干净！阳光！还带点那种……嗯……惹人怜爱的劲儿？简直是为海伦娜量身定做的！穿上裙子戴上假发，绝对没问题！化妆师技术超好的！”
“什么？！穿裙子？！戴假发？！”程澈的脸“唰”地一下全白了，像被雷劈中，“不不不！绝对不行！苏晓你疯了吗？我是男的！” 他拼命摇头，试图挣脱苏晓的魔爪。
“程澈！看在党国的份上！不，看在话剧社几十号人辛苦排练了三个月的份上！”
苏晓死死拽住他，开始声泪俱下地打感情牌，“你就帮帮忙吧！台词我们可以帮你抠！走位可以帮你练！求求你了！你就是我们话剧社最后的希望之光啊！难道你忍心看着大家的心血付诸东流吗？看着我们英语话剧社成为全校的笑柄吗？”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疯狂示意周围的同学帮忙。
李薇第一个跳出来：“是啊澈哥！你平时人最好了！帮帮苏社长吧！”
“澈哥穿裙子肯定好看！我赌五毛！”
“就是就是，为了艺术献身嘛！多光荣！”
“程澈你就从了吧！”
教室里瞬间充满了起哄和劝说的声音。程澈被围在中间，看着苏晓泫然欲泣的脸和同学们期待（看好戏）的眼神，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试图寻找凌熠的身影寻求支援，却发现凌熠的座位是空的——大概又去物竞小组了。孤立无援的程澈，在苏晓“你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的威胁和同学们的“道德绑架”下，终于……悲壮地、视死如归地点了头。
“好……好吧……但……但先说好！演砸了别怪我！还有！不许拍照！绝对不许拍照！”程澈捂着脸，感觉自己的人生即将滑向一个不可预测的深渊。
第一次带妆彩排的日子，安排在周五放学后的艺术楼排练厅。
程澈抱着沉重的、缀满蕾丝花边的淡紫色长裙和配套的假发套，脚步沉重地挪进了临时充当化妆间的教室。里面已经有好几个话剧社的女生在化妆了，空气中弥漫着粉底、发胶和各种化妆品混合的甜腻香气。
“呀！我们的小海伦娜来啦！” 负责化妆的是高三的两位学姐，技术好，性格也格外开朗，一看到程澈进来，眼睛瞬间亮了。学……学姐好……”程澈紧张得舌头打结，把裙子抱得更紧了，仿佛那是他的盔甲。
“来来来！快坐下！让姐姐们看看这块璞玉！” 短发爽利的林学姐笑眯眯地把程澈按在化妆镜前的椅子上，另一个长发温柔的陈学姐则好奇地拿起那顶长长的金色波浪假发套。
镜子里的程澈，穿着普通的蓝白校服，头发有点乱，眼神慌张得像只误入狼窝的小白兔。
林学姐捏着他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啧啧称赞：“哇！底子是真的好啊！皮肤又细又白，几乎看不到毛孔！这睫毛……天呐，又长又密！都不用贴假睫毛了！还有这脸型，标准的鹅蛋脸！老天爷，你怎么是个男孩子啊！” 她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地开始上手，用湿巾给他清洁面部。
程澈被她捏着下巴，动也不敢动，只能僵硬地坐着，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连耳根和脖子都染上了绯色。
“哎呀，害羞了？脸红了更可爱了！”陈学姐拿着假发套比划着，也忍不住打趣，“小澈澈，别紧张，姐姐们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保证迷倒台下所有人，包括那个冷冰冰的凌大神哦！” 她促狭地眨眨眼。
听到“凌熠”的名字，程澈的脸更红了，像熟透的番茄，结结巴巴地反驳：“学……学姐！别……别乱说！”
“哎呀，还不好意思了！”林学姐拿着粉底液，动作轻柔地在他脸上涂抹，“放松点嘛，皮肤绷这么紧，粉都上不匀了。来，闭眼。”
她的手指带着温热的触感，轻柔地拂过程澈的额头、脸颊、鼻梁。程澈只能紧紧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像振翅欲飞的蝶翼。
两位学姐一边熟练地操作着各种瓶瓶罐罐和刷子，一边忍不住继续逗弄这只害羞又漂亮的小学弟。
“啧啧，这皮肤手感真好，滑溜溜的。”
“眉毛形状也好看，稍微修一下就行。”
“唇色淡了点，待会儿给你涂个粉嫩的玫瑰色，嘟嘟的，肯定好看！”
“小澈澈，待会儿戴上假发，穿上裙子，姐姐给你拍张照留念好不好？”
“别！千万别！”程澈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又被林学姐笑着按了回去。
就在程澈被两位热情（且八卦）的学姐围着，像摆弄一个精致的洋娃娃一样上妆，被逗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时，排练厅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凌熠背着书包，手里拿着物理竞赛的资料，脚步顿在了门口。他是被物竞老师临时叫来艺术楼这边取一份材料的。
排练厅里人声鼎沸，灯光聚焦在舞台上，其他人都在忙碌地调试灯光、布景，或者对台词。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全场，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并未在舞台或观众席上看到程澈。
就在这时，角落里化妆间半开的门内，传出了熟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窘迫和软糯的抗议：
“学姐……别……别捏我脸……痒……”
“哎呀，忍一下嘛，画眼线呢！别动别动！”
“假发……好重啊……”
凌熠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透过半开的门缝，他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程澈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化妆镜前。他身上还穿着校服，但肩膀和脖颈的线条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而他的脸——凌熠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窒。
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阳光笑容的脸，此刻被精心描绘过。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被打上了细腻的底妆，泛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泽。眉毛被修剪得更加秀气，淡棕色的眉粉勾勒出清晰的眉形。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眼尾被拉长，用柔和的棕色眼影晕染开，下眼睑也扫上了淡淡的粉色，衬得那双本就清澈明亮的眼睛更大、更圆，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无辜又惑人的潋滟水光。长长的睫毛被刷得根根分明，卷翘着，像两把小扇子。脸颊上扫着淡淡的玫瑰色腮红，唇瓣则被涂上了一层晶莹的粉橘色唇釉，泛着水润的光泽。
他整个人像被打上了一层柔光滤镜，褪去了少年的英气，呈现出一种介于少年与少女之间的、惊人的、雌雄莫辨的精致美感。
此刻，他正微仰着脸，任由那位短发的学姐拿着眼线笔在他眼尾小心地描画，长长的睫毛紧张地颤动着，脸颊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看起来又乖又……漂亮得惊人。
而那位学姐，正一边画，一边笑眯眯地捏了捏程澈因为紧张而微微鼓起的脸颊，语气亲昵：“乖啦，马上就好！我们澈澈真是个小美人胚子！”
程澈被捏得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学姐别闹了……” 那声音带着点软软的鼻音，配上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杀伤力惊人。
凌熠站在门口，身形挺拔如松，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淡漠模样。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看清程澈模样的那一瞬间，他胸腔里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一种失控的、狂乱的节奏疯狂擂动起来。
一股陌生的、强烈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带着灼人的温度，瞬间烧红了他的耳根，甚至隐隐有向脖颈蔓延的趋势。
他握着竞赛资料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在化妆间里那个被学姐“调戏”得面红耳赤的身影上，看着那带着薄茧的手指捏上程澈细腻泛红的脸颊。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占有欲，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下颌线绷得死紧，薄唇抿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凌熠？你怎么在这儿？” 苏晓抱着一堆道具路过，惊讶地看着杵在门口、浑身散发着超低气压的凌熠。
凌熠猛地回神，像是被惊醒的猎豹。他迅速收敛了眼底翻涌的情绪，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路过。取材料。”
他甚至没有再看化妆间一眼，径直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排练厅，背影挺拔而冷硬，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停滞和翻涌的情绪只是错觉。
只有他自己知道，耳根那滚烫的温度，久久未能褪去。那张惊鸿一瞥的、精致得不像话的脸，和那声带着鼻音的软糯抗议，像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终于，在程澈感觉自己快要被各种脂粉香气和学姐的“魔爪”窒息的时候，妆造完成了。
“当当当当！快看看！我们的小海伦娜！” 林学姐和陈学姐满意地拍手，把程澈转向镜子。程澈忐忑不安地睁开眼睛，看向镜中的自己。
下一秒，他彻底呆住了。
镜子里的人……是他吗？
金色的长卷发如同流淌的阳光，柔顺地披散在肩头。那张被精心描绘过的脸，白皙无瑕，五官的每一处优点都被放大和凸显出来。
眼睛又大又亮，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丝不自知的媚意，睫毛长而卷翘，像洋娃娃。脸颊泛着自然的红晕，嘴唇水润饱满。柔和的光线下，他整个人仿佛在发光，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惊人的美丽。
程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陌生的、难以形容的感觉席卷了他。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捂住脸，却被学姐们阻止了。
“别动别动！妆会花！”
“怎么样？姐姐们的手艺不错吧？是不是美呆了？”
“澈澈，答应姐姐，待会儿千万别让凌大神看到，我怕他心脏受不了！”
程澈的脸瞬间爆红，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此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排练厅的门再次被推开。是凌熠去而复返。他手里拿着那份需要的材料，似乎只是回来拿东西，脚步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忙碌的舞台，然后，像是无意间，又像是某种无法抗拒的引力驱使，他的视线，再次落向了角落的化妆间。
这一次，他看到了完整的“海伦娜”。
程澈正背对着他，被两位学姐围着整理裙摆。那身淡紫色的宫廷长裙勾勒出他纤细却不失少年感的腰身，金色的长发如瀑般垂落，在灯光下闪耀着柔和的光泽。
他微微侧着头，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一小段精致的锁骨。只是一个背影，就足以让人屏息。
似乎察觉到背后的视线，程澈下意识地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凌熠的脚步，在那一刹那，彻底顿住了。
时间仿佛凝固。喧嚣的排练厅成了模糊的背景。
凌熠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程澈的脸。那张被精心雕琢过的面容，褪去了所有的青涩和英朗，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纯粹的、雌雄莫辨的美。那双被眼妆强调过的眼睛，在灯光的映照下，清澈得如同山涧清泉，却又因为眼尾那抹柔和的色彩，平添了几分无辜的魅惑。
脸颊上自然的红晕，水润饱满的唇……每一处细节，都完美得不真实。
一股更强烈的、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凌熠的理智。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陌生的钝痛和眩晕感。血液疯狂地涌向耳根和脸颊，烧得他口干舌燥。
他握着材料的手指收得更紧，几乎要将纸张捏碎。镜片后的眼神深邃如渊，翻涌着巨浪——是震惊？是惊艳？还是某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占有欲和一丝……慌乱？
他从未想过，程澈可以……可以漂亮到这种地步。这种美，超越了性别，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冲击力，直直撞进他心底最深处，将那层坚冰彻底击碎。
程澈也被凌熠这过于直接、过于长久的注视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颊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他慌乱地移开视线，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数秒。
最终，是凌熠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将目光从程澈脸上撕开，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移开视线，看向别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力维持平静却依旧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某种奇异情绪的评价：
“……还行。”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程澈心底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还行？只是……还行？
程澈愣住了，看着凌熠那副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耳根却红得滴血的侧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羞耻，有茫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凌熠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拿着那份材料，转身就走，步伐比来时更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只有程澈，呆呆地站在原地，穿着华丽的长裙，顶着精致的妆容，看着凌熠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感受着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和脸颊上滚烫的温度。那句“还行”和凌熠通红的耳根，像两个巨大的谜团，交织着暧昧不清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化妆师学姐们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充满八卦意味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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