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厅的喧嚣在凌熠那声低哑的“还行”和仓促离去的背影中，被无限放大，又瞬间沉寂下来。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和他目光里那短暂却极具侵略性的灼热。
程澈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石化咒的精致玩偶。脸颊上滚烫的温度还未褪去，耳畔似乎还回响着那轻飘飘的两个字。
还行？
只是……还行？一股巨大的羞耻和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刚才被学姐们夸赞时那一点点微弱的虚荣心。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捂住脸，却被林学姐眼疾手快地拦住。
“哎呀小澈澈！妆！妆要花啦！”林学姐夸张地叫着，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她凑近程澈，压低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促狭，
“啧啧啧，看看我们凌大神那反应，耳朵红得都能滴血了！‘还行’？骗鬼呢！我看他是魂儿都被我们小海伦娜勾走了吧？”
“学姐！”程澈的脸瞬间又烧了起来，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别……别说了！” 他羞窘得恨不得原地消失，尤其想到凌熠最后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姿态，心里更是乱成一团麻。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他这样很可笑？很……恶心？还是……那通红的耳根，又代表着什么？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陈学姐笑着打圆场，但眼神同样戏谑，“快，把裙子换上！让我们看看完整效果！苏社长要催场了！”
在两位学姐半哄半强迫的帮助下，程澈几乎是闭着眼睛，视死如归地套上了那件繁复的淡紫色宫廷长裙。
冰凉的丝绸触感贴着皮肤，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和束腰的设计让他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当那顶沉甸甸的、带着小皇冠装饰的金色长卷发假发套最终固定在头上时，程澈看着镜子里那个完全陌生的、华丽又带着奇异美感的“少女”，彻底失去了语言能力。
“Perfect！”两位学姐击掌欢呼，眼睛亮得惊人。
镜中人，金发雪肤，紫裙曳地，妆容精致得毫无瑕疵，眼波流转间带着剧本里海伦娜那种为爱痴狂又带着点忧郁的气质，却又奇异地融合了程澈自身那种干净阳光的少年感，形成了一种独一无二的、极具冲击力的美丽。
“快快快！上台！让导演看看！”林学姐推着还在发懵的程澈走出化妆间。
当程澈——或者说，当“海伦娜”提着裙摆，有些笨拙地踏上排练厅的舞台中央时，原本嘈杂喧闹的排练厅，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调试灯光的同学手僵在了半空。
正在对台词的演员张着嘴，忘了下一句。
搬道具的同学差点把箱子砸到脚上。
就连导演苏晓，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
所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震撼和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站在聚光灯下的身影上。
“卧……卧槽……”台下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极其清晰、充满惊叹的国骂。
“天呐……这……这是程澈？”
“太……太漂亮了吧！我人没了！”
“妈妈！我好像恋爱了！对象是男的？！”
“这真是程澈？确定不是从哪个剧团请来的专业演员？”
此起彼伏的惊呼和抽气声瞬间打破了寂静，随即是更加热烈的议论纷纷。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程澈身上扫视，带着惊叹、好奇、甚至还有一丝丝……爱慕？
程澈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放在展览台上，巨大的羞耻感和不自在让他手脚冰凉，脸颊却烧得滚烫。他下意识地想低头，想躲开那些目光，却被苏晓激动的声音打断：
“程澈！对！就是这个感觉！海伦娜！就是这种带着忧郁、为爱痴迷又脆弱美丽的感觉！Perfect！太完美了！”苏晓激动得语无伦次，冲上台，围着程澈转了两圈，“灯光！道具！都愣着干嘛！彩排！Action！”
排练在一种诡异又亢奋的气氛中开始了。程澈努力集中精神，磕磕绊绊地背着台词，试图进入角色。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无论他走到舞台的哪个角落，总有目光如影随形。
那些目光不再仅仅是好奇和惊叹，一些来自男同学甚至女同学的目光，变得格外灼热和……露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兴趣，甚至有人在小声议论：
“靠，近距离看更好看！这皮肤，绝了！”
“啧，这腰……这裙子……”
“程澈平时看着挺阳光一男孩，没想到女装这么……绝啊！”
“完了，我感觉我的取向要动摇了……”程澈如芒在背，每一次转身，每一次抬手，都感觉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他努力维持着表情，手心却紧张得全是汗。特别是当他念着那些表达爱慕的台词时，台下某些方向投来的、过于直接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甚至产生了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唯一可能让他感到一丝安心的人，但凌熠的位置是空的。
巨大的失落和孤立无援感再次涌上心头。
“Cut！”苏晓喊停，眉头微蹙，“程澈，台词节奏不对！情绪！海伦娜此刻是痛苦又执着的！眼神要更有力量！别那么躲闪！再来一遍！”
程澈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就在这时，排练厅侧门被轻轻推开。凌熠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边的阴影里。
他似乎是办完了事，又或许是……某种无法抗拒的牵引力将他带了回来。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倚在门框上，目光沉静地投向舞台中央。
聚光灯下，那个穿着华丽紫裙的金发“少女”，正微蹙着眉，念着台词。灯光在他身上流淌，勾勒出纤细的腰线和优美的肩颈线条。
金色的长发有几缕垂落在白皙的脸颊旁，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那张被妆容强调过的脸，在强光下美得惊心动魄，带着一种易碎又倔强的矛盾感。
凌熠的目光像最精准的扫描仪，一寸寸滑过程澈的身影。舞台上的程澈，像一颗被精心打磨后骤然绽放光芒的宝石，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那身装扮，那副容颜，剥离了他熟悉的阳光少年气，呈现出一种全然陌生的、极具侵略性的美丽。这种美，让他心口发紧，呼吸微窒。
然而，凌熠的目光很快捕捉到了程澈眼底深处那丝强撑的镇定下掩藏的慌乱和不自在。
他看到程澈在转身时，因为台下某些方向过于灼热甚至带着轻佻意味的目光而瞬间僵硬的身体，看到他握着道具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看到他念台词时眼神的躲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一股冰冷的怒意，如同蛰伏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凌熠的心脏。那些黏在程澈身上的、带着不怀好意的目光，像肮脏的触手，让他感到极度不适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暴戾感。
他下颌线骤然绷紧，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寒意，冷冷地扫过台下那几个看得最肆无忌惮的男生。那目光太过冰冷，太过具有穿透力。
那几个正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小声议论的男生，冷不丁对上凌熠毫无温度的视线，瞬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清晰得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他们头皮发麻。几个人立刻噤若寒蝉，慌忙低下头，或者假装看剧本，再也不敢往台上乱瞟一眼。
舞台上的程澈，并没有立刻发现凌熠的到来。他还在努力调整状态，试图忽略那些让他难受的目光。然而，就在他念到一段情绪激烈的独白，需要转身面向侧翼时，眼角的余光，猝不及防地捕捉到了门边阴影里那个挺拔冷峻的身影。
是凌熠！
他回来了！他就站在那里！
程澈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加速。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强撑的防线，也冲散了刚才的孤立无援和委屈。
像是漂泊的小船终于看到了指引的灯塔，程澈几乎是本能地，将求助的、带着点委屈又依赖的目光，直直地投向了门边的凌熠。
那眼神湿漉漉的，像被欺负了的小动物终于看到了主人。带着未散的慌乱，强忍的羞耻，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全然的信任与依赖。仿佛在无声地说：凌熠，我在这里，我好不自在。
凌熠的目光，在接收到程澈那无声求助信号的瞬间，骤然加深。冰封的怒意下，某种更柔软、更汹涌的情绪破土而出。
他看着程澈那双盛满了复杂情绪、在妆容衬托下更显动人的眼睛，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咬住的水润下唇，看着他穿着不属于自己衣服的、带着脆弱感的美丽身影……
一股强烈的冲动猛地攥住了凌熠的心脏。他几乎想立刻冲上台，把那个被众人目光觊觎、被这身装扮束缚得手足无措的人拽下来，藏到一个只有他能看到的地方。
但他最终只是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如松。在程澈那求助的目光中，他几不可察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
那点头的动作轻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眼神却沉静而坚定，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仿佛在说：我在。别怕。仅仅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流，一个微小的点头。
舞台上的程澈，却像被注入了强心剂。凌熠那沉静的目光和无声的承诺，像一道坚固的屏障，瞬间隔绝了台下所有让他不适的窥探。慌乱的心跳奇迹般地平复下来，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些许。
刚才还觉得无比沉重的裙摆和假发，似乎也不再是难以忍受的束缚。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前方，眼神里的躲闪和委屈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新凝聚起来的专注和力量。他挺直了脊背，将海伦娜的痛苦与执着，清晰地、带着饱满情绪地念了出来：
“Love looks not with the eyes, but with the mind; And therefore is wing'd Cupid painted blind...（爱情不是用眼睛看的，而是用心去感受的；因此长翅膀的丘比特常被画成盲人……）”
声音清亮，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安静的排练厅里回荡。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飘忽，而是带着剧本要求的、为爱痴狂的执着光芒，坚定地望向前方。
台下，苏晓眼睛一亮，用力挥了下手：“好！就是这个感觉！Keep going!”
门边阴影里，凌熠依旧倚着门框，目光沉沉地锁在舞台中央那个重新焕发光彩的身影上。少年（或者说此刻的少女）挺直的脊背，专注的眼神，和那带着奇异力量的台词，都让他移不开视线。冰冷的怒意悄然散去，一种更深的、带着欣赏和难以言喻悸动的暖流，悄然淌过心间。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灯塔，无声地守护着舞台上那颗终于找回勇气、独自闪耀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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