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抱

厨房里，程澈正用毛巾胡乱擦着湿掉的T恤下摆，心里的小人儿还在对凌熠又羞又恼地拳打脚踢。就在这时，客厅里凌熠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厨房里微妙的、带着点粉红泡泡的安静。

那铃声不是凌熠惯常设定的系统音，而是一种单调、冰冷、带着催促意味的钢琴和弦。程澈擦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朝客厅望去。

凌熠已经走到了茶几边，拿起手机。当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闪烁的那个名字时，程澈清晰地看到，凌熠原本还算放松的肩背线条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镜片后的眸光在刹那间沉了下去，刚才在厨房里那点不易察觉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柔和的光晕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冷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他手指划开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爸。”

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像一块被冰水浸透的石头，冷硬得没有任何温度。

程澈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他知道凌熠和他父亲关系紧张，但很少亲眼见到凌熠接他父亲电话时的状态。眼前这个瞬间笼罩在低压气场中、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意的少年，和刚才在厨房里不动声色撩拨他、给他擦嘴角的那个人，判若两人。

客厅里的对话断断续续地传来。凌熠的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回应几个极其简短的音节。

“嗯。”

“知道。”

“没有。”

“嗯。”

他的声音始终保持着那种刻板的平静，但程澈却从这平静里听出了压抑的紧绷。凌熠拿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微微侧对着厨房的方向，程澈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也绷得紧紧的，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电话那头的声音程澈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语气透过空气传来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程澈甚至能想象出一个严肃、刻板、掌控欲极强的中年男人的形象。

突然，凌熠的声音似乎比刚才冷了几分，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针锋相对的硬：“我的事，我自己有数。”

电话那头似乎停顿了一下，随即传来更高、更严厉的声音，即使隔着距离，程澈也能感觉到那话语里的不满和警告意味。

凌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迅速舒展开，恢复成一片冰封的平静。他听着电话，眼神落在客厅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镜片后的眸光深不见底，像结了冰的湖面。

“……‘没必要的事’？”凌熠重复着电话那头的话，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什么是必要，什么是不必要，您说了算？”

这句话像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了电话那头更激烈的反应。凌熠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握着手机的手指收得更紧，骨节泛出青白色。

最终，他似乎彻底失去了继续对话的耐心，或者说是达到了忍耐的极限。在电话那头还在说着什么的时候，凌熠直接打断，声音冷硬得不带一丝情绪：

“成绩不会掉。还有事吗？没事挂了。”

他甚至没等对方回应，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嘟——” 冰冷的忙音在骤然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凌熠维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冰雕。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仿佛凝固了周围的空气，连厨房里的程澈都感到一阵寒意。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紧，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绪。

程澈的心揪紧了。他放下毛巾，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厨房。他走到凌熠身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凌熠的衣角，声音很轻，带着担忧：“……凌熠？你……还好吗？”

凌熠的身体似乎微微震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程澈写满担忧的脸上。那眼神里的冰冷和空洞在接触到程澈的瞬间，如同春阳下的薄冰，悄然融化了一丝。但更深处的疲惫和某种沉郁的东西，却依旧清晰可见。

他放下手机，动作有些僵硬。看着程澈仰着脸、满眼都是自己的样子，凌熠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揉了揉程澈柔软的发顶。

“没事。”凌熠的声音依旧低沉，却比刚才接电话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他避开了程澈探究的目光，视线落在程澈还有些湿漉的T恤下摆上，“衣服湿了，去换一件我的。”

程澈知道凌熠不想多说。那句“没事”背后的沉重，他感同身受。他没有再追问，只是乖巧地点点头：“哦，好。”

凌熠转身走向卧室去给程澈拿衣服。程澈站在原地，看着凌熠依旧显得有些僵硬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刚才那个电话，尤其是那句冰冷的“别干没必要的事”和凌熠压抑的回应，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心里。

那个“没必要的事”……指的是什么？

是……他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担忧涌上心头。凌熠独自承受着来自家庭的压力，却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程澈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凌熠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山外表下，也藏着不为人知的负重与裂痕。

凌熠很快拿了一件干净的灰色T恤出来，递给程澈。衣服上带着凌冽干净的洗衣液味道，还有凌熠身上特有的气息。

“谢谢。”程澈接过衣服，小声说。

凌熠“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走向厨房，似乎想给自己再倒杯咖啡，或者只是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来消化刚才那通电话带来的阴霾。程澈看着他的背影，捏紧了手里柔软的T恤布料。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快步走到凌熠身边，在他有些诧异的眼神中，伸出手臂，轻轻地、却坚定地从后面抱住了凌熠的腰。

他把脸贴在凌熠温热的背上，声音闷闷的，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心疼：

“凌熠……”

他顿了顿，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想用自己的温度驱散他身上的寒意。

“……下次……下次他再打电话来，我……我可以帮你骂他！”

语气带着点孩子气的义愤填膺，却又无比真挚。

凌熠的身体在程澈抱住他的瞬间彻底僵住。背后传来的温热触感和少年笨拙却滚烫的安慰，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他心底刚刚筑起的冰冷堤坝。那股被强行压下的疲惫和沉郁，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融化了些许。

他缓缓转过身。

程澈还维持着抱着他的姿势，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毫无保留的关切和“我永远站在你这边”的坚定。

凌熠低头看着程澈清澈眼底自己的倒影，那里面盛满了让他心头发烫的暖意。他镜片后的眸光剧烈地波动了一下，所有的冰冷、压抑、疲惫，最终都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臂，将程澈紧紧地、密实地拥进了怀里。力道很大，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汲取那份足以对抗所有寒意的温暖。

程澈也用力地回抱住他，脸颊贴着凌熠温热的颈窝，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客厅里很安静。

窗外，阳光似乎终于穿透了云层，洒下点点金辉。

厨房里咖啡壶的保温灯还亮着，散发出微弱的暖光。

一个沉默而有力的拥抱，无声地诉说着比任何语言都更坚定的守护与支持。

凌熠的下巴轻轻抵着程澈柔软的发顶，缓缓闭上眼睛。

冰冷的电话带来的寒意，终究被怀里这个温热的小太阳驱散。

那句“没必要的事”，在程澈滚烫的拥抱和那句“帮你骂他”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可笑。

他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反驳。

他只需要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少风雨和阻碍，总会有一个人，这样笨拙又坚定地，用尽全力地拥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