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

那个沉默而有力的拥抱持续了很久。客厅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模糊车鸣。程澈的脸颊紧紧贴着凌熠温热的颈窝，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和呼吸时胸膛的起伏。

凌熠的手臂收得很紧，带着一种近乎汲取力量的力度，将程澈完全圈禁在自己的气息里。

程澈没有挣扎，只是更用力地回抱着他。他能感觉到凌熠身上那股因父亲电话而带来的冰冷和紧绷，正一点点在自己体温的熨帖下缓缓消散。

他笨拙地学着凌熠平时安抚他的样子，一只手轻轻地在凌熠宽厚的背上拍了拍，动作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珍重。

“没事了……”程澈的声音闷在凌熠的颈窝里，带着温热的湿意，像只安抚受伤同伴的小动物，“……我们不理他。”

凌熠的身体似乎又放松了一分。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带着卸下重负后的疲惫，也带着一丝被全然接纳的暖意。他终于微微松开了手臂，但并没有完全放开程澈，一只手依旧松松地揽着他的腰。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程澈的额头。两人鼻尖相触，呼吸交融。凌熠的眸光深邃，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阴霾，有深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眼前这个人带来的、足以照亮所有晦暗的暖光。

“嗯。”凌熠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平静。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沉郁已经淡去了许多，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程澈溺毙的温柔。“去换衣服，别着凉。”

“哦。”程澈乖乖应着，脸颊因为刚才的紧密拥抱和此刻的额头相抵依旧泛着红晕。他拿起凌熠给他的那件灰色T恤，转身跑进了卧室。

凌熠站在原地，看着程澈消失在卧室门口的背影，抬手捏了捏眉心，驱散最后一点因电话带来的烦躁。他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阳光瞬间毫无保留地涌进来，将客厅照得明亮而温暖，也驱散了刚才那通电话带来的最后一丝阴霾。程澈很快换好衣服出来了。

凌熠的T恤对他来说有点大，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领口微敞，露出一小截精致的锁骨，袖子也长出一截，被他随意地挽到了手肘。带着凌熠气息的衣物包裹着他，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慵懒又依恋的气息。

“有点大……”程澈扯了扯衣摆，走到凌熠身边。

“嗯。”凌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镜片后的眸光深了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程澈穿着他的衣服，这画面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和占有，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底最后那点不快。

“那……我们现在干嘛？”程澈仰头问，宿醉的不适感在凌熠的照顾和那个拥抱后已经好了很多，眼神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清亮。

“写作业。”凌熠言简意赅，走向书房，“你落下的进度，要补。”

“啊？”程澈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刚才的温情脉脉瞬间被现实的学习压力取代，“今天周末诶。而且……而且我头还有点晕……”他试图挣扎，捂着太阳穴，眼神可怜巴巴。

凌熠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一种“装也没用”的了然：“数学卷子，错题本。”

程澈：“……” 他就知道！凌熠这个管家公模式一旦开启，就毫无情面可讲。

他哀叹一声，认命地跟在凌熠身后进了书房。

书房很整洁，巨大的书桌足够两人并排使用。凌熠从自己的书架上精准地抽出一本厚厚的数学错题集和几张空白的卷子，放在程澈面前。他自己则拿出物理竞赛的资料，在程澈旁边坐下。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桌上，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尘埃。书房里很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翻动书页的哗啦声，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

程澈起初还有点蔫蔫的，被一道几何题卡住，咬着笔头，眉头紧锁。凌熠虽然没有抬头看他，却像是头顶长了眼睛，在他卡壳超过三分钟时，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草稿纸上画错的一条辅助线。

程澈眼睛一亮，瞬间豁然开朗，唰唰唰地演算起来。

解完题，程澈心情大好，偷偷侧过头看凌熠。凌熠正专注地看着一道复杂的物理模型，鼻梁上架着那副冰冷的细框眼镜，薄唇微抿，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专注而迷人。

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偶尔在草稿纸上快速写下几个公式，字迹凌厉遒劲。

程澈看得有点出神，笔尖无意识地在自己的草稿纸上划拉着。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纸上不知何时又写满了“凌熠”两个字，大大小小，歪歪扭扭。

程澈：“……” 他瞬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用手盖住草稿纸，脸颊又烧了起来。怎么又这样。这该死的条件反射。

他心虚地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凌熠，发现凌熠似乎并未察觉，依旧沉浸在他的物理世界里。程澈松了口气，赶紧把那张罪证草稿纸揉成一团，塞进桌角，重新拿了张干净的。

这个小插曲并未逃过凌熠的余光。他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没有点破，只是将手边那杯早已凉透、但程澈一直没顾上喝的温水，轻轻推到了程澈手边。

程澈愣了一下，看着那杯水，心里那点被抓包虽然对方似乎没看到的窘迫又被一股暖流取代。他端起水杯，小口喝着，温凉的水滑过喉咙，也熨帖了有些躁动的心。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缓缓流淌。阳光在书桌上移动着光影。

“凌熠。”程澈忽然小声开口，打破了书房的宁静。他做完最后一道题，放下笔，转过身，面对着凌熠。

凌熠闻声，停下笔，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眉心，看向程澈：“嗯？”程澈看着凌熠摘下眼镜后显得柔和了几分的眉眼，还有眼底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倦色，或许是因为刚才的电话，或许是因为熬夜？，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凌熠放在桌上的手臂。

“那个……”程澈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试探和小心翼翼，“……你爸他……经常这样吗？”

凌熠的目光落在程澈戳着自己手臂的手指上，那指尖温热，带着一种笨拙的关切。他沉默了几秒，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习惯了。”

“习惯”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裹着千钧的重量，沉甸甸地砸在程澈心上。习惯了被这样对待？习惯了那些冰冷的质问和掌控？习惯了独自承受？

一股强烈的心疼涌了上来。程澈收回手指，身体往前倾了倾，靠近凌熠，眼神认真而坚定：“那……以后他再打电话来，我……我就躲远点？或者……或者我帮你接？就说你不在！”

他努力想出一个“好主意”，眼神亮晶晶的。

凌熠看着程澈那副“同仇敌忾”、甚至有点傻乎乎的认真模样，心底最后那点因父亲电话而残留的阴霾彻底消散了。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尖，带着一种近乎酸涩的柔软。

他伸出手，不是揉头发，而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蹭了蹭程澈温热的脸颊。动作很轻，很短暂，却带着比任何语言都更深的情绪。

“不用躲。”凌熠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目光沉沉地锁着程澈的眼睛，“你在，很好。”

简单的四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甚至没有直接回应父亲的问题。却像一道暖阳，瞬间驱散了所有的不安和阴霾。它不仅仅是对程澈那个“躲远点”提议的否定，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程澈的存在，对他而言，是抵御一切冰冷和压力的港湾，是无需隐藏、也绝不容忍被否定的“必要”。

程澈的心跳在那一刻仿佛漏跳了一拍，随即又被巨大的甜蜜和满足感填满。他怔怔地看着凌熠深邃眼眸里自己的倒影，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他此刻傻乎乎、却又无比幸福的样子。一股暖流从心尖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他忍不住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灿烂的、毫无保留的笑容，像窗外终于穿透云层的阳光，明媚而温暖。他重重地点头，声音清脆而坚定：

“嗯！我在！”

书房里，阳光正好。

笔尖的沙沙声早已停止。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的墨香和少年心事的微甜。

一个无声的承诺，一个坚定的回应。

那些来自外界的冰冷与压力，在这份彼此确认的温暖面前，暂时退居到了世界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