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却依旧有着不容小觑的威力。操场上彩旗招展,人声鼎沸,广播里激昂的音乐和加油声混合在一起,将运动会的气氛推向高潮。
高二年级男子1500米决赛即将开始。跑道起点处,一群穿着各色运动背心的男生正在热身。在一群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身影中,凌熠显得格格不入。他穿着深蓝色的运动背心,露出线条流畅紧实的臂膀,面无表情地做着简单的拉伸。
他是被班主任钦点顶替一个受伤同学的,脸上写满了“被迫营业”的不耐烦和冰冷,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周围几个试图搭话的同学都默默退开了几步。
看台上,属于高二(7)班的区域。程澈作为后勤小分队的一员,忙活了一上午。他戴着顶印着班级标志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试图抵挡刺眼的阳光。他跑上跑下,给参加短跑的同学递水,帮跳远的同学看包,整理散落的加油稿……本就偏瘦的身体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单薄。
“澈澈,喝点水。”林帆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看着程澈有些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细密的汗珠,担忧地问,“你没事吧?脸好白。”
程澈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喉咙的干渴和身体的燥热。他摆摆手,勉强笑了笑:“没事没事,就是有点热,可能……早上没吃饱。”他早上因为紧张凌熠的比赛,确实没吃多少东西。
“那你赶紧去阴凉地方歇会儿。”林帆皱眉,“这后勤也不是非得你一个人干!”
“不行不行,”程澈立刻摇头,目光紧紧锁定在起点处那个深蓝色的身影上,“凌熠马上要跑了,我得看着他跑完。”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可是凌熠第一次参加运动会项目!
发令枪响!
起跑线瞬间沸腾!十几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凌熠!加油!凌熠!加油!”程澈立刻跳了起来,双手拢在嘴边,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呐喊,完全忘了自己身体的不适。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跑道上那个矫健的身影,心脏随着凌熠的脚步而跳动。
1500米,考验的是耐力和节奏。凌熠起跑并不在最前面,他保持着匀速,步伐稳健有力,呼吸平稳,在拥挤的跑道上显得异常冷静。一圈,两圈……他像一台精密的机器,稳定地超越着前面的对手,逐渐攀升到领先集团。
程澈的目光几乎黏在了凌熠身上。他跟着凌熠跑动的方向,在看台边缘来回跑动,每一次凌熠经过班级看台,他都声嘶力竭地加油,小脸因为激动和用力涨得通红。
阳光越来越毒辣,汗水浸湿了程澈后背的T恤。长时间在阳光下暴晒、奔波,加上早上没吃多少东西,身体里那点能量早已被透支。
起初只是觉得有点头晕眼花,他没在意。渐渐地,眼前开始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加油声和广播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遥远而模糊。胃里也开始隐隐翻腾,一种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
“澈澈!澈澈你怎么了?”林帆最先发现程澈的不对劲。程澈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近乎透明,嘴唇也失去了血色,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摇摇晃晃,眼神都开始涣散了。
“我……我没事……”程澈用力甩了甩头,想驱散眼前的黑雾,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他扶着旁边的栏杆,努力想站稳,目光却依旧固执地投向跑道——凌熠已经跑到了最后一圈!
他正处在第二的位置,距离第一名只有几步之遥!冲刺阶段到了!
“不行!你看你站都站不稳了!走!我扶你去医务室!”林帆急了,伸手就要去扶程澈。
“别……别动我……”程澈却猛地推开林帆的手,力气不大,却带着一股执拗。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身后的塑料椅子上,声音带着恳求,“……他……他马上就冲线了……让我……让我看完……求你了……”
强烈的眩晕感和恶心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程澈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向前倾去。他无力地将滚烫的额头抵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只受伤的小兽。视野彻底陷入黑暗,只剩下耳边自己粗重而艰难的喘息声,还有远处模糊的、如同隔世的加油呐喊。
“澈澈!”林帆急得团团转,看着程澈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的样子,又不敢强行拉他,只能焦急地看向跑道终点。
最后一圈冲刺!
凌熠像一头蓄力已久的猎豹,骤然加速!他高大的身影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步幅加大,手臂有力地摆动,瞬间超越了前面的选手,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
“赢了!!凌熠第一!!”看台上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冲过终点的凌熠,胸口剧烈起伏,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大口喘息着,目光下意识地扫向班级看台的方向,寻找着那个总是第一时间冲他挥手、眼睛亮得像星星的身影。
然而,预想中的欢呼和笑脸并没有出现。他看到的是——林帆焦急地站在看台边缘,用力朝他挥手示意。而在林帆旁边的椅子上,程澈整个人蜷缩着,脸深深埋在腿上,小小的身体在欢呼的人群背景中显得异常脆弱和无助。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凌熠的心脏!比刚才冲刺时肌肉的酸痛更甚。刚才跑步时全神贯注的冷静瞬间被撕得粉碎,他甚至连终点线都没多停留一秒,甚至没理会冲上来道贺的同学和裁判员示意他去领奖的声音。
“让开!”凌熠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冷厉和急切,拨开围上来的人群,像一道离弦的箭,朝着班级看台的方向狂奔而去!汗水在他奔跑中飞溅,他眼中只有那个蜷缩在椅子上、仿佛随时会消失的身影。
“凌熠!你……”林帆看到凌熠冲上来,刚想说什么。
凌熠根本没看他。他冲到程澈面前,单膝跪地,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伸出因为跑步而滚烫、带着汗湿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捧起了程澈埋在膝盖上的脸。
触手的皮肤冰凉,带着粘腻的冷汗。程澈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微微发紫,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意识似乎已经有些模糊了。
“程澈!”凌熠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看着我!”
程澈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一片模糊的光晕,他努力聚焦,终于看清了凌熠近在咫尺、写满了焦急和惊怒的脸。汗水沿着凌熠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
“凌……熠……”程澈的嘴唇动了动,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重的委屈和虚弱,“……你……赢了……” 他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看到程澈还能认出他,凌熠紧绷的心脏稍微松了一瞬,但随即被更汹涌的怒火和心疼淹没!他二话不说,转过身,背对着程澈蹲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上来!”
程澈此刻虚弱得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凭着本能,软绵绵地趴在了凌熠宽阔温热的背上。凌熠的手臂立刻反手穿过他的膝弯,稳稳地将人背了起来。程澈的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带着冰凉的汗意。
凌熠背着程澈,像背着全世界最珍贵的易碎品,动作却异常迅捷而稳健。他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朝着操场边的医务室方向走去。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眼神冰冷得吓人,让周围想上前关心或询问的同学都下意识地避让开。
“凌熠!奖牌……”一个同学在后面喊道。
凌熠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头都没回,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声音如同淬了冰:
“不要了。”
他的背影挺拔而决绝,背着那个虚弱苍白的少年,在震天的欢呼和音乐声中,逆着人流,沉默而迅速地离开喧嚣的赛场,朝着安静的医务室走去。
阳光落在他汗湿的背脊和被汗水浸透的深蓝色运动背心上,也落在他背上程澈苍白脆弱的侧脸上,构成一幅充满张力、令人揪心的画面。
医务室的门被凌熠用肩膀撞开。
校医看到凌熠背着个脸色惨白、昏迷不醒的学生冲进来,吓了一跳,连忙指挥:“快!放床上!怎么回事?”
凌熠小心翼翼地将程澈放在白色的诊疗床上,动作轻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言简意赅,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低血糖,可能中暑。晒了很久太阳,中午没怎么吃东西,刚才晕倒了。”
校医立刻检查,量血压,测血糖。果然,血糖值很低。校医手脚麻利地给程澈挂上了葡萄糖点滴,又用温毛巾擦拭他额头的冷汗。
程澈在葡萄糖的作用下,意识渐渐回笼。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医务室洁白的天花板,鼻尖是消毒水的味道。他微微偏过头,看到了站在床边、背对着他的凌熠。
凌熠换掉了湿透的运动背心,穿着干净的校服外套,背影挺拔而沉默。他正看着窗外,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下颌线如同刀削斧刻,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压气场。那是一种无声的、压抑的怒火。
程澈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想起自己晕倒前凌熠那惊怒交加的脸,想起他毫不犹豫背起自己离开赛场时冰冷的语气……他给凌熠添麻烦了。凌熠那么辛苦地跑了第一,连奖都没领……都是因为他。
“凌熠……”程澈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小心翼翼。
凌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依旧沉默地背对着他,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程澈看着那个沉默而冰冷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涩,巨大的委屈和自责涌了上来,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知道凌熠在生气,气他不爱惜身体,气他固执地不肯去休息……可是,他只是想看着他跑完,看着他赢……
他张了张嘴,想道歉,想解释,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无声地滴在白色的枕头上。
医务室里很安静,只有葡萄糖点滴液滴落的轻微声响。房间里只剩下沉默的两人,和点滴液滴落的声音。
程澈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肩膀因为无声的啜泣而微微耸动。他不敢看凌熠的背影,只能把脸埋在枕头里,像只被遗弃的小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程澈感觉到床垫微微下陷。
他带着泪眼,小心翼翼地抬起一点头。
凌熠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坐在了床边。他没有看程澈,目光落在程澈扎着针头、放在床边的手上。那只手很凉,因为输液而显得更加苍白纤细。
凌熠沉默地伸出手,不是擦眼泪,而是用自己温热干燥的大手,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包裹住了程澈那只冰凉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源源不断地传递着温热。
程澈的啜泣声顿住了,他怔怔地看着凌熠握着自己的手,感受着那灼人的温度和坚定的力道。
凌熠依旧没有看他,只是用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磨人的耐心,摩挲着程澈冰凉的手背,仿佛在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驱散他的寒意。他的侧脸线条依旧冷硬,紧抿的唇线却似乎柔和了一点点。
时间在沉默和这无声的温暖传递中流淌。终于,凌熠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寂静。他没有责备,没有质问,只有一句带着浓浓疲惫和后怕的陈述,每一个字都沉重地敲在程澈的心上:
“程澈……”
他顿了顿,握着程澈的手微微收紧。
“下次再这样……”
他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却又透着一丝深藏的脆弱。
“……我锁也得把你锁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