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孩子的脸。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还没结束,酝酿了一整天的乌云终于兜不住水汽,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教室的玻璃窗,瞬间将天地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幕之中。放学的铃声在骤雨声中显得格外单薄。
“完蛋!没带伞!”程澈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雨幕,哀嚎一声,小脸垮了下来。他早上出门时还阳光明媚,谁想到老天爷变脸这么快。
“让你不看天气预报。”同桌林帆幸灾乐祸地拍了拍自己的书包侧袋,里面鼓鼓囊囊显然是伞,“要不要哥捎你一程?不过我家跟你家反方向……”
“算了算了,”程澈摆摆手,他可不想麻烦林帆绕远路,“我等雨小点再走,或者……去老地方躲躲。”
“凌熠呢,你们今天不一起回家?”
“他今天有会要开,刚刚下课过来跟我说了。”
程澈收拾好书包,等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抱着书包冲进雨里。
雨势很大,即使只跑了一小段从教学楼到旧艺术楼的路,他的头发和校服外套肩膀处就已经湿了一片,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显得有点狼狈。
旧艺术楼位置偏僻,平时就少有人来,这栋楼的美术活动室因为设备陈旧,上学期就搬到了新楼,这里彻底废弃了,连灯都时灵时不灵。
程澈熟门熟路地跑到活动室门口的长廊下。这里有个凹进去的小门廊,勉强能遮住风雨,但飘进来的雨丝还是带着凉意。
他刚把书包放在干燥的地上,拍了拍身上的水珠,正准备掏出手机看看雨什么时候停,就听到一阵沉稳而快速的脚步声踏破雨幕,由远及近。
程澈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雨帘如织,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撑着一把纯黑色的长柄伞,正大步流星地穿过雨幕,径直朝着他所在的屋檐下走来。
雨水顺着伞沿流淌成线,模糊了他的面容,但那挺拔如松的身姿、利落的步伐,还有周身那股即使在雨中依旧清晰可辨的冷峻气场,除了凌熠还能有谁?
凌熠走到屋檐下,利落地收了伞。伞尖的水珠滴落在水泥地上,溅开小小的水花。他甩了甩伞面上的雨水,这才抬起头。
四目相对。
凌熠的头发也沾了些许雨丝,几缕碎发湿漉漉地贴在光洁饱满的额角。他穿着秋季校服外套,拉链拉到了下巴,露出里面干净的白T恤领口。镜片后的眸光一如既往的锐利沉静,但在看到程澈湿漉漉的刘海和微湿的肩膀时,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没带伞?”凌熠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清晰,带着一丝陈述事实的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程澈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仿佛自己没带伞是犯了什么大错。他摸了摸鼻子,小声辩解:“早上出门明明是大太阳……谁知道它……”
“天气预报。”凌熠打断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三个字,语气带着点管家公式的理所当然。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到程澈身边。小小的门廊空间因为他的加入瞬间变得逼仄起来。
他身上带着雨水的潮气和干净的洗衣液味道,还有一种属于凌冽的、独特的、令人安心的气息,瞬间充斥了程澈的感官。程澈偷偷瞄了他一眼,发现凌熠正微微侧头看着外面的雨幕,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似乎在思考什么。
见面就训人,有小脾气了,他刚想开口说“不用管我,你先走”,凌熠却忽然有了动作。
他放下自己的书包,然后抬手,解开了自己校服外套的拉链。
程澈:“???” 他眼睁睁看着凌熠利落地脱下那件干燥的秋季校服外套,然后手臂一伸,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那件还带着凌熠体温的外套,整个罩在了程澈的头上和肩膀上。
宽大的外套瞬间将程澈包裹住,隔绝了飘进来的凉丝丝的雨气,也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衣服上残留的、属于凌熠的体温和气息,如同一个温暖的茧,猝不及防地将程澈包裹其中。
那气息清冽干净,带着少年特有的蓬勃生命力,混合着一点淡淡的、属于凌熠身上特有的、冷冽又干净的木质调气息,也许是洗衣液,也许是别的,强势地侵入程澈的鼻腔,霸道地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
程澈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感觉自己的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热度迅速蔓延到耳根。他被罩在外套里,眼前一片黑暗,只有鼻端萦绕着那令人心悸的气息。他下意识地想挣扎:“凌熠!你干嘛!你自己……”
“穿着。”凌熠的声音从外套外面传来,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你外套湿了,会着凉。” 理由充分,逻辑清晰,完全符合他“管家公”的人设。
程澈挣扎的动作顿住了。他隔着外套的布料,能感觉到凌熠的手似乎还按在他的肩膀上,隔着薄薄的校服,那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灼人的热度。
他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心跳却像脱缰的野马,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凌熠似乎也察觉到了程澈的僵硬。他松开了按在程澈肩膀上的手。
程澈刚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掀开外套喘口气,下一秒,一只微凉的手指,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柔,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拨开了他被雨水打湿、粘在额前的一绺刘海。
那指尖的凉意,与他刚才掌心透过布料传来的灼热形成鲜明对比,如同冰与火的触碰,激得程澈浑身一颤!他猛地抬起头,试图隔着外套的黑暗看向凌熠的方向。
“别动。”凌熠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就在他耳边响起。
程澈瞬间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他能感觉到那微凉的指尖,并没有离开。它顺着那缕被拨开的湿发,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磨人的耐心和难以言喻的亲昵感,轻轻地、一下下地,梳理着他额前那些被雨水打乱的、湿漉漉的发丝。
动作很轻,很慢。指腹偶尔会不经意地蹭过程澈光洁饱满的额头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令人战栗的电流感。每一次触碰,都像在程澈的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额头上那一点微凉的触感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雨声被隔绝在外套之外,显得遥远而模糊。狭小的门廊下,只剩下两人交错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那指尖梳理发丝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摩擦声。
程澈的脸颊滚烫得快要烧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巨大的轰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膛。他感觉自己像被放在温水里煮的青蛙,理智在一点点融化。
凌熠的气息将他完全包裹,那梳理发丝的指尖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温柔和占有欲,让他浑身发软,几乎要站立不稳。
凌熠的动作依旧缓慢而轻柔。他低着头,镜片后的眸光深沉如夜,紧紧锁着被自己外套罩住的少年露出的那半张脸——白皙的皮肤因为害羞和闷热染上了漂亮的绯红,长而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微微颤抖着,小巧的鼻尖也因为紧张而微微翕动,柔软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张开,露出一点洁白的贝齿。
凌熠的喉结几不可察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梳理发丝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了下来,指腹轻轻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近乎流连的意味,落在了程澈滚烫的耳廓边缘。
那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敏感耳廓的瞬间,程澈像被电流击中,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带着颤音的抽气:“唔……”
这声像一根点燃引线的火柴,瞬间引爆了空气中早已蓄势待发的暧昧火苗。
凌熠的动作骤然顿住。镜片后的眸光瞬间变得幽深锐利,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里面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汹涌澎湃的渴望和某种危险的暗流。他按在程澈耳廓边缘的指尖,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占有欲。
“在一起多久了,碰一下还害羞呢。”
程澈被他指尖加重的力道和那骤然变得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乱,脸颊红得滴血,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想躲开这令人窒息的气息和触碰。
“别动。”凌熠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更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种压抑的沙哑,如同砂纸磨过心尖。他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抬起,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按在了程澈另一侧的肩膀上,阻止了他后退的动作。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压缩到了极致。
程澈被困在凌熠的外套里,困在他双臂形成的狭小空间里,困在他灼热而极具侵略性的气息里。他退无可退,只能被迫仰起头,迎上凌熠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要将自己灵魂都吸进去的眼眸。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浓烈,太过危险,让程澈心跳如鼓,却又莫名地……沉溺其中。
凌熠的目光沉沉地锁着程澈,从他的眼睛,缓缓滑落到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再到他小巧的鼻尖,最后,定格在他那因为惊讶和羞涩而微微张开的、柔软的、泛着诱人水光的唇瓣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雨声、风声、世界的一切喧嚣都褪去。
凌熠的喉结再次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按在程澈耳廓上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充满侵略性的力道,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沿着程澈柔美的下颌线,向下滑去……目标,正是那微微张开的、诱人的唇瓣。
程澈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凌熠的手指离自己的唇越来越近,那指尖仿佛带着电流,所过之处激起一片细密的战栗。
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眼前凌熠那双深不见底、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眸,和那越来越近的、带着致命吸引力的手指……就在那微凉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程澈柔软唇瓣的前一瞬——
“嘀嗒!”
一滴凝聚在屋檐瓦片边缘的雨水,终于不堪重负,直直地坠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程澈光洁的额头上!
冰凉的水滴带着初夏雨水的凉意,瞬间惊醒了沉浸在暧昧漩涡中的两人。
程澈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小鹿般往后一缩,彻底脱离了凌熠手指的触碰范围,也撞开了凌熠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被水滴砸中的额头,脸颊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眼神慌乱地垂下,根本不敢再看凌熠。
凌熠的手指僵在半空中,指尖还残留着程澈皮肤细腻温热的触感。他看着程澈慌乱躲闪的样子,镜片后的眸光剧烈地翻涌了一下,里面汹涌的暗流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被强行压制下去,恢复了平日深潭般的沉静,只是那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浓稠的暗色。
他缓缓地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指尖蜷缩起来,仿佛在回味刚才那几乎失控的瞬间。他沉默地看着程澈红透的耳根和低垂的脑袋,几秒钟后,才低低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开口,语气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比平时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紧绷:
“……雨小了。破坏气氛大王…”
程澈这才敢偷偷抬眼看向外面。果然,刚才的瓢泼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细密,天地间一片朦胧。
“嗯……嗯!小了!”程澈连忙点头,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慌乱和不易察觉的失落。他手忙脚乱地想脱下身上凌熠的外套,“衣服还你……”
“穿着。”凌熠的声音不容置疑,已经重新撑开了他那把纯黑的长柄伞。他侧身站到门廊边缘,将伞面稳稳地撑开,笼罩住门口的空间,然后看向程澈,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暧昧从未发生过,“走了。”
程澈看着伞下那个挺拔冷峻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身上带着凌熠体温和气息的宽大外套,脸颊的热度还未完全褪去。他抿了抿唇,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抱着书包,飞快地钻进了凌熠撑开的伞下。
黑色的伞面隔绝了细密的雨丝,也隔绝了外界好奇的目光。小小的空间里,两人并肩而立,距离很近,近到程澈能清晰地闻到凌熠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感受到他手臂偶尔擦过自己肩膀时传来的温热触感。
雨点敲打着伞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像一首无言的伴奏。
凌熠撑着伞,伞面不动声色地、极其自然地向着程澈的方向倾斜了大半,将他完全笼罩在干燥之下,而自己靠近外侧的肩膀,则暴露在飘飞的雨丝中,深色的校服布料很快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程澈低着头,看着脚下湿漉漉的地面,心跳依旧有些快。他悄悄侧过头,目光落在凌熠线条冷硬的侧脸上。雨雾朦胧了他的轮廓,却掩不住他左耳垂上那枚小小的黑色耳钉,在灰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点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光芒。
雨声沙沙,伞下的世界安静而私密。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在渐渐沥沥的小雨中。一种无声的、带着雨后清新气息的暧昧和悸动,在潮湿的空气里悄然弥漫、发酵,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清晰可辨。程澈感觉自己的心跳声,似乎比这雨声还要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