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

曼哈顿的顶层公寓，依旧冰冷空旷，像一个精心打造的囚笼。空气净化器发出低微的白噪音，过滤着窗外繁华都市的尘埃和喧嚣。

巨大的落地窗前，凌熠背对着房间，身影挺拔如孤峰，沉默地俯瞰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河与璀璨夺目的霓虹。城市的灯火映在他深色的瞳孔里，却点不亮丝毫温度。

无名指上那枚冰凉的素圈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冷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戒圈内侧，那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距离高考结束已经过去快两个月，程澈……现在应该已经回到老家了吧？那个有着潺潺溪流、满天星斗和外婆酱瓜的地方……他过得好吗？身体……有没有养好一点？

思念如同跗骨之蛆，在每一个独处的间隙悄然啃噬。但他早已学会将这份蚀骨的痛楚，转化为驱动引擎的冰冷燃料。

“凌先生，您要的咖啡。”约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后，将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放在旁边的矮几上，语气依旧恭敬刻板。他的存在，如同凌振雄延伸的耳目，从未离开。

凌熠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瞥一眼那杯咖啡。他的目光穿透玻璃，仿佛落在某个遥不可及的、宁静的乡村角落。

几秒钟后，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覆盖着万年寒冰。他走到书桌旁，那里堆放着几份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油墨温度的文件。

他没有坐下，只是拿起最上面一份，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那是一份来自普林斯顿大学本科生院和沃顿商学院联合项目办公室的正式通知函。措辞严谨，充满了赞誉和期许。

通知的核心内容清晰而震撼：

「祝贺凌熠同学，经联合委员会严格评估，鉴于你在大一学年内提前完成的超高难度课程，涵盖大二、大三核心内容，所取得的全A+成绩，以及在CMO-IMO后续选拔中展现的绝对统治力和在两项顶级本科生商业案例分析竞赛中获得的唯一金奖，现正式通知你——」

「你已获得提前一年完成本科阶段学业的资格，并获无条件录取进入本校最负盛名的‘全球领袖学者计划’（Global Leaders Scholars Program, GLSP）。该计划仅面向全球最顶尖的1%本科毕业生，提供全额奖学金及直通顶级MBA/PhD的跳板。本学年秋季学期，即可入学。」

这份通知，是他过去一年近乎自虐般投入的冰冷战果。他像一台永不停歇的精密机器，榨干每一分每一秒，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吞噬着知识，碾压着课程，征服着竞赛。

他将所有对程澈的思念、对父亲的憎恨、对命运的不甘，都化作了驱动这台机器的核能。成绩单上那一片令人目眩的A+，金奖证书上冰冷的烫金字，都是他淬炼出的、最锋利的武器。

约翰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份通知上，即使是他这样训练有素、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眼中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他深知这份通知的分量——GLSP，那是真正的精英俱乐部，是凌振雄为他规划的蓝图中，最核心也最艰难的一环。

而凌熠，竟然只用了一年时间，就提前撞线了！这份成就，已经远远超出了凌振雄的预期，甚至……隐隐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凌熠放下通知函，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收到的只是一份普通的快递签收单。他拿起桌上的定制手机——这部被严密监控的通讯工具。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精准地找到那个标注为“父亲”的号码。

他拨了过去。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通。

“说。”凌振雄低沉威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惯常的不耐和掌控感。背景音很安静，像是在他的办公室。

凌熠的声音平稳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汇报一组冰冷的实验数据：

“GLSP的录取通知到了。秋季入学。”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显然，即使凌振雄早有心理准备，凌熠如此高效地达成目标，还是让他感到了意外，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这个儿子，成长的速度和展现出的绝对掌控力，开始让他感到不安。

“很好。”几秒后，凌振雄的声音传来，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沉稳，带着一丝满意的嘉许，“这证明了我的安排没有错。你的潜力，只有在正确的轨道和压力下才能完全激发。准备一下，后续的手续约翰会……”

“我的要求。”凌熠直接打断了父亲的话，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如同出鞘的利刃，精准地切入了主题。

凌振雄被打断，明显不悦，声音沉了下来：“凌熠，注意你的态度！你……”

“第一，”凌熠根本不理会父亲的警告，语速平稳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冰面上，“进入GLSP后，所有课程和研究方向，由我自主决定。你安排的‘顾问’，撤掉。”

“第二，参与GLSP核心研究项目期间，我需要绝对自主的行动权限和保密空间。约翰的‘协助’，仅限于生活保障和行程安排，不再包括学业及研究进程的‘汇报’。” 他刻意加重了“汇报”两个字，冰冷地戳破了那层虚伪的“协助”面纱。

“第三，”凌熠顿了顿，镜片后的眸光锐利如刀锋，即使隔着电话线，仿佛也能穿透过去，“本科提前结业和进入GLSP，是你‘蓝图’的关键节点。作为‘回报’，从即日起，停止对S市程澈及其家人任何形式的‘关注’。他们与你、与我，再无任何关系。任何意外，我都会视为是你单方面的毁约。”

最后一句，他说得极慢，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冰冷威胁和绝对的决心！这是他谈判的核心筹码，也是他拼尽全力走到这一步的终极目标之一——为程澈和他的家人，换取一个真正的、远离风暴的宁静港湾！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死寂。凌振雄的呼吸声似乎都消失了。无形的压力通过电波弥漫开来。约翰站在一旁，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他能想象到电话那头凌振雄此刻铁青的脸色和眼中翻腾的怒火与……权衡。

凌熠提出的条件，尤其是第三条，直接触及了凌振雄的掌控欲和那条他曾用来威胁凌熠的底线！撤掉监控？不再“关注”？这等于放弃了对程澈这个“弱点”的直接钳制！但凌熠给出的回报——提前完美达成GLSP这个核心目标，其价值又实在太大！大到让凌振雄无法轻易拒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冰面上行走。

终于，凌振雄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被强行压制的愠怒和审慎的权衡：

“凌熠，你是在跟我谈条件？”

“是。”凌熠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很好。”凌振雄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深潭般的冰冷，“你的翅膀，确实硬了。GLSP是你的平台，但别以为这就意味着脱离掌控。至于第三条……”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评估风险，“只要那个姓程的小子安分守己，不再试图接近你，不再成为你的‘干扰’，我可以保证，凌家的‘目光’不会再落到他们那个小家身上。”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虽然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和冰冷的警告。

“成交。”凌熠没有任何废话，直接挂断了电话。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将手机随手扔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重新背对着房间，面向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森林。

谈判结束。条件达成。

他用自己的绝对实力，在父亲精心打造的囚笼壁垒上，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赢得了宝贵的自主空间，也为程澈争取到了一道暂时的护身符。

但这只是第一步。

GLSP，那个汇聚了全球顶尖野心家和天才的熔炉，才是他真正需要征服的战场。他要在那里汲取更强大的力量，编织更庞大的网络，积累更致命的资本。

他要站在那个由父亲亲手推上的、闪耀着“精英”光芒的巅峰之上，然后，亲手将那个掌控他命运、撕裂他幸福的男人，连同他那引以为傲的帝国蓝图，一起推下万丈深渊。

野心如同冰冷的火焰，在他胸腔里熊熊燃烧，驱散了片刻的思念带来的软弱。他微微抬起左手，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在城市的霓虹映照下，闪烁着一点微弱却固执的光芒。

程澈……他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如同最隐秘的咒语。

好好活着。

等我。

等我足够强大。

等我……把属于我们的未来，夺回来！

窗外，纽约的灯火彻夜辉煌，如同一个巨大的、永不落幕的角斗场。

凌熠的身影映在玻璃上，挺拔、孤绝，如同即将踏入斗兽场的年轻雄狮，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烈焰，准备掀起一场无声却注定席卷一切的风暴。而指尖那枚微凉的戒指，是他连接着遥远故土和爱人的唯一信标，也是支撑他在冰冷征途上，绝不回头的、最滚烫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