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克斯娅的气息彻底消散后,赞德在空屋里站了很久。
窗外的暮色漫进来,将安娜的照片染成一片昏黄。他握紧相框,指腹蹭过玻璃下那张笑脸,转身抓起墙角的佩剑,安娜的家乡在南方的雾林边缘,他曾听她提过一次,语气里带着模糊的怅惘。当他真正踏上那片土地时,才发现记忆里的村庄早已荡然无存。
车轮碾过平整的石板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吆喝声、马蹄声混杂着香料的气息,哪里还有半分村落的影子。
“请问,您知道十多年前这里的村子吗?”他拉住一个挑着货担的商贩。
“村子?”对方打量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摇了摇头,“这里几年前就改建成城镇了,哪来的村子?”
赞德的心沉了沉。他在城镇里转了三天,逢人便问“安娜”,得到的都是茫然的摇头。直到第四天清晨,他蹲在街角的老糖铺前,看着木牌上“百年老铺”的字样,忽然想起安娜曾说过,她小时候最爱的就是村口的麦芽糖。
“老伯,”他走进铺子里,一股焦糖的甜香扑面而来。
“您…认识一个叫‘蜜蜜’的姑娘吗?十多年前,大概十岁左右。”
正在熬糖的老头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蜜蜜?你说的是白发的那个丫头?”
赞德的心脏骤然收紧,连忙点头。老头放下长勺,往灶里添了块柴,火光映着他脸上的皱纹。
“那丫头啊……我最后见她,就是在我这铺子里买糖。那天她攥着几个铜板,踮着脚要了我这新近的糖。”
他叹了口气,“可从那以后,就再没见过了。”
“她的爹娘…”赞德的声音有些发颤。
“是村里的老实人。”
老头回忆着,“我跟他们熟。那丫头出生那几天,天就没晴过,瓢泼大雨下得跟天哭似的。生下来更奇,一头白发,瞳孔是金的,跟画里的妖精似的。”
他顿了顿,往糖稀里撒了把芝麻:“最怪的是她那眼睛,时不时就看不见东西,一看不见就掉眼泪,红得跟血似的。前几年她的血也邪门,滴到哪,哪的花草就枯。村里人都说她是灾星,好几次要把她扔去乱葬岗,都是她爹娘死死护着。”
“可那丫头心性好,”老头的语气软了些,“成天乐呵呵的,跑起来比小子还快,力气也大,七八岁就能帮她爹抬铁砧。后来长大了点,眉眼长开了,粉雕玉琢的,见人就笑,村里人才慢慢不那么排挤她了。”
“十岁那年,一把火从东头烧到西头,”老头的声音低了下去。
“她爹娘没跑出来,她也不见了。有人说她被烧死了,有人说她跟着逃难的人走了……谁知道呢。”
赞德站在糖铺门口,阳光透过木窗落在他身上,却暖不了半分。白发,金瞳,血泪,枯萎的草木……这些碎片像冰锥,狠狠扎进他心里。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安娜,却原来,她藏了这么多他不知道的秘密,连安娜曾经是金瞳都未曾了解。
街角的风卷着糖香掠过,他忽然想起诺克斯娅的话——去安娜的家乡看看。现在他来了,可答案,似乎比迷雾更遥远。
赞德攥着衣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老伯,还有谁…可能记得蜜蜜?”
老头用布擦着糖勺,想了想说:“往南再走三十里,有个更小的镇子。我年轻时在那儿谋生计,后来那边人少了才迁过来。镇上有个王胭奶奶,蜜蜜小时候常替她娘去买盐,总往王奶奶的杂货铺跑。虽说铺子早关了,但王奶奶应该还在那儿住着。”
谢过老伯,赞德立刻牵马南下。等赶到那座冷清的城镇时,天色已暗得像泼了墨。他找了家临着街的客栈,房间里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木床,窗外是稀疏的灯火,风卷着落叶滚过石板路,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对着墙壁坐了半夜,脑子里反复回想老头的话,那些话像块石头,在他心里砸出一圈圈混沌的涟漪。
第二天一早,赞德便揣着王胭的名字在镇上打听。镇不大,一条主街走到底,问了七八户人家,才在一间爬满牵牛花的土屋前停下。
开门的是个梳着双辫的姑娘,听闻他找王胭,脸上露出些微黯然。
“您找我奶奶啊?她几年前就过世了。”
赞德的心沉了沉,正要转身,姑娘却侧身让开。
“您是来问蜜蜜姐姐的事吗?奶奶生前总提起她,您进来坐吧,我跟您说说。”
屋里摆着个旧木柜,顶层放着个褪色的布偶,姑娘说那是奶奶给蜜蜜缝的。
“奶奶说,蜜蜜姐姐头发白得像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总爱往柜台底下钻,偷偷看她算账。她摩挲着布偶的耳朵。”
“有一回蜜蜜姐姐发烧,烧得迷迷糊糊的,她爹娘去山里送货没回来,是奶奶把她抱回家,守了整整两夜。”
“奶奶说,蜜蜜姐姐发烧时爱说梦话,姑娘忽然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困惑,总念叨‘圣殿骑士团’,还会喊一个名字…好像是‘赞德’?奶奶当时没在意,只当是孩子瞎编的梦。可奇怪的是,她一醒过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问她梦里说了什么,她只眨巴着金眼睛摇头。”
赞德猛地站起来,木椅被带得向后翻倒,发出刺耳的声响。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她那时才几岁,根本没见过我,更不可能知道圣殿骑士团……他是在十二岁加入圣殿骑士团的,而安娜遇见他时已经十六岁。
十岁的蜜蜜,怎么会在梦里喊出一个尚未相遇的人的名字,提及一个她从未接触过的组织?
姑娘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小声说:“奶奶还说,蜜蜜姐姐的梦很沉,每次醒来都满头大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有回她攥着奶奶的手说‘他们在流血’,可问她谁在流血,她又说不上来了。”
赞德扶着桌沿,指尖冰凉。窗外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却照不进他心里的迷雾。
蜜蜜的白发、金瞳、血泪,还有这穿越时空般的梦境…这一切,到底和诺克斯娅,和那把名为“血祭”的神器,有着怎样的联系?
他望着墙上王胭奶奶的遗像,忽然觉得,自己追寻的或许不是安娜的过去,而是一个藏在神与凡人之间的,被遗忘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