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事件

救护车的鸣笛声像把锥子扎在耳朵里，我攥着娘冰凉的手，指节都在发白。车厢铁皮震得人骨头疼，爹蹲在角落里抽着闷烟，烟圈一圈圈裹着消毒水味扑过来，呛得我嗓子眼发紧。

"春生他就是腰伤，咋会要手术？"娘的声音抖得不成调，眼睛直勾勾盯着急救箱上那个红十字，"上个月检查还说养养就好......"

司机在前头插话："县医院来的电话，说是肾砸坏了，再不切就得败血症。"

我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谁用砖拍了后脑勺。上辈子根本没有这回事！春生明明就是在炕上躺了仨月就好了，怎么这辈子会突然严重成这样？难道是我重生回来，连带着弟弟的命数都变了？

"要多少钱？"爹突然开口，烟蒂掉在裤脚烫出个洞都没察觉。

"医生说一千二，先交八百押金才能推手术室。"司机换挡时，齿轮摩擦的声音刺得人牙酸。

一千二！我胃里猛地一沉。全家砸锅卖铁也就凑得出三百块，这钱从哪儿来？

救护车"嘎"地停在县医院门口，门还没开我就跳了下去。医院走廊里飘着浓得化不开的来苏水味，混着中药和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我攥着缴费单跑到住院部楼下，收费窗口里那个戴眼镜的女同志头也不抬："先交八百押金，把单子填了。"

我把全身上下翻了个遍，连裤衩兜里缝着的私房钱都抠出来了，才凑了四十七块六毛。爹跟娘随后赶到，娘抖着手从蓝布包夹层里摸出个手帕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和两块几角的硬币——这是全家省下来给春生买营养品的钱。

"同志，我们能不能......"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医院有规定，不交钱不能手术。"女同志"啪"地合上抽屉，"后面排队去。"

我站在缴费处柜台前，看着玻璃上自己憔悴的脸，突然想起上辈子。那会儿我也是这样攥着一沓零钱，在医院走廊里哭得天昏地暗。就是那天晚上，陈志强开着手扶拖拉机赶来，从黑皮包里掏出一沓崭新的票子，说"嫁给我，春生的医药费我包了"。我当时以为是遇见了救星，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催命符。

"晚秋？"

身后突然传来熟稔的声音，我脊梁骨一僵，慢慢转过身。陈志强穿着件雪白的确良衬衫站在走廊那头，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手腕上锃亮的手表。他旁边站着的竟然是刘梅，穿了条碎花连衣裙，头发梳得光溜溜的，手腕上那块上海牌手表晃得人眼晕——那是去年供销社进货时，陈志强他爹特地留的紧俏货，说是要给他未来媳妇的。

刘梅看见我，眼睛立刻亮了，款步走过来亲热地挽住我胳膊："晚秋你怎么在这儿？听说春生出事了？刚想去你家看看呢。"她说话时喷了股甜腻的雪花膏味，指甲尖故意在我揣着录取通知书的口袋上划了一下。

陈志强跟上来，皱着眉头打量我："脸怎么这么白？春生啥情况？"

"要切肾。"爹蹲在墙根，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钱不够。"

陈志强一听这话，眼睛里闪过一丝我熟悉的光——跟上辈子他掏出那沓钱时一模一样。"钱的事好说。"他拍了拍胸脯，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我三叔是住院部主任，刚我已经跟他说好了，手术安排最好的医生做。"

刘梅立刻附和："是啊晚秋，志强哥知道春生出事，二话不说就拉着我来了。你看他对你多上心。"她说着往陈志强身上靠了靠，衬衫领口滑下来，露出脖子上细细的金链子。

我不动声色地挣开刘梅的手，盯着陈志强："要多少钱？"

"一千二的手术费，再加后续住院，差不多得一千五。"陈志强慢条斯理地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包烟，弹出一根却不点着，夹在指间转着玩，"不过你们别担心，钱我已经带来了。"

娘的眼睛瞬间湿润了，拉住陈志强的手直哆嗦："志强啊，你真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

"婶子别急着谢。"陈志强往后退一步，抽出手来，目光落在我脸上，"这钱可以给，但我有个条件。"

我心里冷笑，果然来了。

他把我拉到楼梯间，这里光线昏暗，水泥地上尽是烟头和痰渍。"晚秋，你弟弟的命重要还是上大学重要？"他靠在墙上，阴影把半个脸都遮住了，"咱们结婚，这钱我一分不少全拿出来。你嫁过来后，我托人给你在供销社找个售货员的活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不比你跑外地读书强？"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我抬头看见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正往下走，胸前别着支钢笔。那人经过时不经意瞥了我们一眼，我认出他是刚才在我家的张干事，心猛地提了起来。

"我弟弟的命就值你的彩礼钱？"我压低声音，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陈志强嗤笑一声，往墙上磕了磕烟灰："话别说得那么难听。你嫁过来就是一家人，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家读大学有啥用？毕业还不是要嫁人？"

"林晚秋，你别给脸不要脸！"刘梅突然从楼梯拐角钻出来，双手叉腰堵着 our way，"志强哥对你够意思了！换作别人，谁会管你们家死活？"她手腕上的手表晃得我眼晕，"我要是你啊，就赶紧答应，别不知好歹。"

"你算什么东西？"我看着她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一股火气直冲头顶，"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我是志强哥的女朋友！"刘梅突然拔高声音，走廊里经过的人都停下来往这边看，"不像某些人，占着茅坑不下蛋！"

陈志强的脸"唰"地白了，慌忙去捂刘梅的嘴："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刘梅甩开他的手，声音更大了，"前天晚上你还搂着我说要娶我呢！陈志强你敢做不敢认？"她转向我，眼神淬了毒似的，"林晚秋我告诉你，就算你不嫁，志强哥也不会要你这种书呆子！"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对着我们指指点点。爹和娘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娘捂着嘴眼泪直流，爹气得浑身发抖，抄起墙角的拖把就要打陈志强："畜生！我打死你这个畜生！"

"住手！"我拦住爹，转身看向陈志强和刘梅，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陈志强，这手术费我们林家就算砸锅卖铁也会自己想办法。以后你们陈家的人，少往我们跟前凑！"

"你说得轻巧！"陈志强红着眼冲上来想抓我手腕，被我灵活躲开，"一千多块钱，你们去哪儿凑？除非去抢银行！"

"怎么回事？"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张干事分开众人走进来，目光扫过满脸通红的陈志强和哭得梨花带雨的刘梅。"医院是公共场合，你们在这里吵什么？"

陈志强看见张干事胸前的工作证，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张干事，这是我们的家务事......"

"家务事？"张干事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我身上，"林晚秋同学，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拿你弟弟的医药费要挟你？"

陈志强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巴哆嗦着说不出话。刘梅拉了拉他的衣角，想悄悄溜走，被张干事叫住了："这位同志请留步，医院走廊不是吵架的地方，你们最好向林同学道歉。"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匆匆跑来，手里拿着手术同意书："请问是林春生的家属吗？手术费已经有人垫付了，现在可以签字进手术室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我看着护士手里那张签了字的缴费单，大脑一片空白："谁...谁垫付的？"

"不知道，是个男同志，四十多岁，戴顶蓝帽子，交了钱就走了，说让我们别告诉你是谁。"护士把笔递给我，"快签字吧，医生都等着呢。"

陈志强像是被抽了魂，瘫靠在墙上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谁会给你们这么多钱..."

我握着笔的手一直在抖，落笔时在签名处划了道歪歪扭扭的线。爹扶着娘站在一旁，老两口眼睛里都是不敢相信的光。刘梅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嫉妒，有不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张干事拍了拍我肩膀："先签字吧，让你弟弟赶紧手术。钱的事，以后再说。"

我点点头，一笔一划地写上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这个戴蓝帽子的神秘人是谁？上辈子根本没有这回事。难道我的重生，真的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签完字，护士拿着同意书匆匆走了。我看着手术室门上亮起的红灯，心里五味杂陈。陈志强和刘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地上只留下几个烟头。爹蹲在走廊长椅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娘靠在我怀里，眼泪把我的衬衫都浸湿了。

张干事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地上跟爹的烟圈缠绕在一起。我突然想起他公文包里那份助学贷款申请表，心里一动——垫付医药费的人，会不会跟他有关？

\[未完待续\]消毒水的气味顺着门缝钻进手术室，我数着墙上石英钟的秒针——已经转了七圈半。爹蹲在长椅边用树枝在地上划拉，娘攥着我的袖口不住颤抖，将原本平整的布料揉出深深的褶皱。

"同志，要喝搪瓷杯里的红糖姜茶吗？"隔壁床陪护的大婶递过个豁口的杯子，"我家那口子做胃切除时，喝这个能扛饿。"

娘僵硬地摇头，突然抓住我的手："晚秋，你说那好心人......真不是你城里的表姐？"

"表姐上个月才寄来信说厂里评先进，哪有功夫来县城。"我望着地面上爹划出的歪扭沟壑，那些交错的痕迹像极了我们家此刻的命运。话音未落，走廊尽头传来搪瓷盘坠地的脆响，刘梅的哭喊声撞破夜晚的寂静："我的手表！谁偷了我的上海表！"

人群像被惊动的蜂群围过去，我分明看见陈志强躲在柱子后，袖口空荡荡的地方本该戴着那块锃亮的腕表。张干事不知何时站在走廊拐角，手里把玩着支派克钢笔，金属笔帽在急诊灯下发着冷光。

"晚秋。"他突然开口，钢笔尖指向楼梯间，"有些事，或许你该知道。"

水泥台阶上凝结着深浅不一的痰渍，张干事停在"小心地滑"的红漆标语前："春生被砸伤的那天，有人看见陈志强在你们村后山打转。"钢笔帽"咔嗒"扣上，"还有，你收到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本该半个月前就到。"

我的后背撞上湿冷的墙壁，这才惊觉楼梯间的窗户始终敞开着。晚风裹挟着住院部后院的煤烟味灌进来，吹得人骨头缝里发凉。难道春生的意外根本不是意外？那封迟到的录取通知书又藏着什么猫腻？

手术室的红灯突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