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起时,我正蹲在地上试图研究季川那台老式洗衣机的操作面板。三天来第七次尝试自己洗衣服,前六次不是把白衬衫染成粉色就是让阳台下了一场泡沫雪。
"来了!"我踢开脚边的洗衣粉袋子,胡乱擦了擦手上的泡沫。季川去医院陪小檬做检查,临走前警告我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好像我是条会随便跟人跑的宠物狗似的。
透过猫眼,我看到了三个熟悉到刺眼的身影。手指在门把上僵住,血液瞬间冲上太阳穴。
"施雅,我们知道你在里面。"林菲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甜腻得像融化的棉花糖,"开门呀,我们带了礼物来看你。"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季川的旧T恤,沾着油渍的运动裤,头发随便扎成的团子。而门外,透过缝隙就能瞥见林菲新买的香奈儿凉鞋,上面镶着的水钻刺得我眼睛发疼。
"不方便。"我咬着牙回答。
"别这样嘛~"另一个声音插进来,是以前跟在我身后当跟班的苏娜,"我们特意打听了你住这里。天啊,这楼道里是什么味道?垃圾场吗?"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个月前,这群人还在我的生日派对上谄媚地笑着,现在却像秃鹫一样围在落魄的我门前等着啄食残骸。
"滚。"我压低声音。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接着是林菲刻意提高的音量:"哎呀,听说你爸爸涉案金额上亿呢!你知道吗?现在圈子里都传遍了,说施家大小姐为了生活费,在给那个穷小子当...保姆?"
最后一个词的语调恶毒地上扬。我猛地拉开门,三个妆容精致的女孩像群突然暴露在灯光下的蟑螂一样后退半步。
"说啊,怎么不继续了?"我靠在门框上,故意让她们看清我现在的邋遢样子。
林菲很快恢复镇定,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掩住嘴唇:"天哪,你真的住这里?"她探头往我身后打量,"这地方还没我家衣帽间大呢。"
苏娜举起手机:"来,雅雅,笑一个!大家都很'想念'你呢~"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我条件反射地抬手遮挡。她们爆发出一阵尖笑,像一群发现腐肉的乌鸦。
"对了,"林菲从爱马仕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我们凑了点钱,毕竟..."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我的穿着,"你现在应该很需要。"
信封边缘露出粉红色钞票的一角。我盯着它,突然想起十四岁那年,我也曾这样"施舍"过班里一个家境不好的女生——当时林菲就站在我身后咯咯笑着。
"拿着呀,"林菲晃了晃信封,"够你买几件像样的衣服了。当然,比不上你以前穿的..."
我伸手去接,却在碰到信封的瞬间猛地一扬手。钞票像粉红色的雪片一样散落在走廊里。
"捡啊,"我微笑着看她们僵住的表情,"不是要给我吗?"
林菲脸色铁青:"你以为自己还是施大小姐?你爸现在在监狱里..."
"我爸爸怎么样轮不到你评价。"我抬高下巴,尽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现在,从我家门口滚出去。"
"怎么回事?"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季川拎着超市购物袋站在那里,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的目光扫过满地钞票,又移到三个不速之客身上,最后落在我紧绷的侧脸。
"哟,保姆的雇主回来了?"林菲故作天真地眨眨眼,"季学长,听说你在'照顾'我们雅雅?是什么样的'照顾'啊?"
季川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他跨过地上的钞票走到我身边,突然伸手搂住我的腰。我浑身一僵,他的手掌温度透过薄薄的T恤灼烧着我的皮肤。
"几位是雅雅的朋友?"他的声音出奇地温和,却让我后背窜上一阵寒意——每次季川用这种语气说话,都有人要倒大霉。
"前闺蜜。"我纠正道,试图挣脱他的手臂未果。
季川点点头,突然俯身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这个动作不仅让三个女孩瞪大眼睛,连我的呼吸都停滞了。
"谢谢你们来看我女朋友。"他彬彬有礼地说,"不过她现在有我了,不需要别人操心。"他的手指轻轻摩挲我的腰侧,"对吧,宝贝?"
我张着嘴说不出话。季川从未用这种亲昵的语气叫过我,更别说当众亲吻——即使是假装的。他的眼睛在近距离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色,我能看清每根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
"女...朋友?"苏娜结结巴巴地重复。
"三个月了。"季川面不改色地撒谎,"雅雅一直很低调,毕竟..."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菲,"有些所谓的朋友,只会在你落魄时来看笑话。"
林菲的脸色由青转红:"施雅,你居然和这种..."
"这种什么?"季川打断她,声音依然温和,眼神却冷得像冰,"穷小子?底层人?"他搂着我的手收紧了些,"至少我知道什么是真心,而不像某些人,连友谊都能明码标价。"
一阵难堪的沉默。林菲的嘴唇颤抖着,最终挤出一句:"我们走。"
看着她们踩着高跟鞋狼狈离开的背影,我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抓着季川的衣角。我慌忙松开手,他却没立即放开我。
"演技不错。"我干巴巴地说,不敢抬头看他。
季川轻笑一声,终于松开我弯腰捡钱:"数数,两千四。够交半个月水电费了。"
"你..."我盯着他的后脑勺,"为什么帮我?"
他站起身,把钱塞进我手里:"条件二,记得吗?假装女友。"他转身进屋,又补了一句,"虽然刚才有一半是真心话。"
我愣在原地,不确定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等我回过神跟进去时,季川已经在厨房切菜了。刀落在砧板上的节奏异常急促。
"喂,"我靠在门框上,"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小檬呢?"
"检查结果很好。"季川头也不抬,"护士长让我回来休息,说我黑眼圈像熊猫。"
我悄悄打量他的侧脸。阳光透过纱窗在他鼻梁上投下细小的光斑,下巴上有一道我从未注意到的淡淡疤痕。这个角度下的季川,莫名让我想起小时候那个为我打架的男孩。
"刚才...谢谢。"我小声说。
季川的手停顿了一秒:"那群八婆以前不是跟你很要好?"
"塑料姐妹花罢了。"我苦笑,"我家一出事,跑得比谁都快。"
"活该。"季川把切好的土豆推进锅里,"早跟你说过林菲不是好东西。"
我瞪大眼睛:"你记得她?"
"记得。"季川背对着我翻炒,"高二那次文艺汇演,她往你水杯里放泻药,是我换掉的。"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那次汇演我确实逃过一劫,而林菲自己却莫名其妙拉肚子进了医院...我一直以为是老天有眼。
"为什么不告诉我?"
季川耸肩:"告诉你然后听你骂我多管闲事?"
我哑口无言。确实,以我当年的脾气,大概率会这样反应。锅里的土豆炖肉开始飘香,我的胃咕噜作响。季川瞥了我一眼,从购物袋里掏出一罐啤酒扔给我。
"喝吧,看你一副想借酒消愁的样子。"
我拉开拉环猛灌一口,气泡刺激得我咳嗽起来。季川摇头:"大小姐连啤酒都不会喝。"
"谁说的!"我赌气般又灌了几口,酒精很快冲上头顶,"我酒量好着呢!"
一小时后,我发现自己正滔滔不绝地向季川讲述我的童年。半罐啤酒就让我醉成这样,连我自己都感到丢人。
"...所以他们永远在出差,永远有更重要的事。"我挥舞着空易拉罐,"连我骨折住院,都是我爸爸秘书来签的字!"
季川坐在我对面的地板上,安静地听着。夕阳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金边。我突然觉得,这样的季川比平时顺眼多了。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我傻笑着,"我连他们为什么给我取名'雅'都不知道。雅致?高雅?反正肯定不是'优雅',我一点都不优雅..."
"1999年。"季川突然说。
"什么?"
"你出生那年,施氏集团刚拿到第一个国际大奖。"季川的声音很轻,"你爸在采访里说,希望女儿将来成为'雅俗共赏'的企业家。"
我呆住了,酒醒了大半:"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季川移开视线:"财经杂志上看到的。"
我盯着他微微发红的耳尖,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你该不会...一直在关注我家的事吧?"
"少自作多情。"季川站起身,"酒量差就别喝,我去给你倒蜂蜜水。"
他转身时,我鬼使神差地抓住他的手腕:"季川,你为什么这么了解我?"
我们四目相对。季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变得深不可测。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噼啪作响,像即将爆裂的静电。他缓缓俯身,我下意识闭上眼睛...
"哥!我回来了!"
门被猛地推开,我们触电般分开。一个坐着轮椅的瘦小身影出现在门口——是季檬。她身后跟着一位护士模样的女性,正费力地拎着个大行李箱。
"小檬?"季川的声音有些嘶哑,"不是说下周才出院吗?"
"医生说我恢复得特别好!"季檬兴奋地转动轮椅冲进来,看到我时眼睛一亮,"雅雅姐!你们在干嘛?"
我的脸烧得厉害:"没、没什么!"
护士小姐把行李箱推进来:"季先生,临时出院手续办好了。主任说小檬可以回家休养两周,但要按时服药。"
季川点点头接过行李,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那个未完成的动作像团火,灼烧着我每一寸皮肤。刚才他是不是要...吻我?
晚饭后,季川把小檬安顿在临时搭建的床上。我主动承担了洗碗任务——虽然打碎了一个盘子。当我擦着手走出厨房时,发现季川正在阳台上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不行,现在太危险...我知道证据很重要,但..."他注意到我,立刻挂断电话,"洗完了?"
"嗯。"我假装没注意到他的紧张,"小檬睡了?"
"刚吃完药。"季川揉了揉太阳穴,"她这两周住这里,你..."
"我可以睡沙发。"我抢着说。
季川挑了挑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施大小姐学会谦让了?"
"闭嘴。"我踹了他一脚,"我偶尔也会为别人着想好吗?"
季川突然笑了,那个笑容让他整个人年轻了几岁,像回到了学生时代。我不由自主跟着扬起嘴角,直到他下一句话砸下来:
"放心,我和小檬睡地上,床还是你的。"他转身前又补了一句,"毕竟某人半夜被蟑螂吓哭的样子实在太丑了。"
"季川!"
夜深人静,我躺在单人床上辗转反侧。小檬均匀的呼吸声从地铺传来,而季川...我不知道他在哪,也许又在熬夜工作。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我轻手轻脚爬起来,想去厨房倒水喝。经过书桌时,一个闪着微光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条廉价的手链,彩色塑料珠子已经有些褪色,但串绳却像是新换的。我的心脏突然停跳一拍——这条手链我认识,是我十岁那年送给季川的生日礼物,用零花钱在小摊上买的,价值不超过五块钱。
他竟然还留着?而且还换了新绳子?
我颤抖着拿起手链,底下压着的一张照片随之滑落。照片上是两个小孩,女孩趾高气扬地搂着男孩的脖子,男孩一脸不情愿却紧紧攥着女孩的衣角——那是我和季川,小学四年级的春游合影。
"睡不着?"
季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吓得差点扔掉照片。他站在阴影里,手里端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物品上。
"这是..."我的声音哽住了。
季川走过来,轻轻拿回手链和照片:"黑历史。"他的语气很轻松,手指却小心翼翼地抚过照片边缘,"你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
我本该回嘴,却突然鼻子发酸。这条廉价手链,季川保存了整整八年;而我那些昂贵的生日礼物,早被父亲塞进了某个储物间落灰。
"季川,"我轻声问,"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把牛奶塞进我手里:"喝了,助眠。"
我接过杯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那一瞬间,我们都僵住了。月光下,季川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而我站在岸边,随时可能坠入其中。
"晚安,施雅。"他最终退后一步,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回到床上,我盯着天花板直到眼睛发酸。隔壁传来季川轻微的咳嗽声,和小檬模糊的梦呓。这个狭小拥挤的公寓,竟比我家那座豪华别墅更让我感到...
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