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让我打了个喷嚏。我拉高口罩,鬼鬼祟祟地跟在护士身后,活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307床,季檬,预缴费用五千元。"护士从柜台窗口推出一张收据,"现金还是刷卡?"
我掏出那张藏在鞋盒底下的银行卡——这是我最后的私房钱,母亲去年生日塞给我的"买衣服用"的附属卡,居然奇迹般地还没被冻结。
"刷卡。"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像第一次做这种事,"能...别告诉患者家属吗?"
护士小姐挑起精心描绘的眉毛:"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我卡壳了,突然想起季川在医院介绍我是他"表妹","远房表姐。"
收据打印机嗡嗡作响时,我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季川」两个字吓得我差点把手机扔进垃圾桶。
"喂?"我躲到走廊拐角接听,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你去哪了?"季川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比平时更加低沉,"冰箱里的提拉米苏不见了,别告诉我你连最后一点存粮都不放过。"
"我...出来散步!"我盯着医院墙上的禁烟标志胡扯,"顺便买点东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你那边为什么有医院广播声?"
该死。我这才注意到背景里正在播放"心血管内科的王医生请速到急诊"的广播。
"呃...路过社区医院!"我的指甲不自觉地抠着墙面,"那个...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我抓起收据塞进牛仔裤口袋。走出医院大门时,夏末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三个月前,我还在私人美容院做两千块一次的美甲;现在,我却为省下十块钱出租车费而步行三公里回家。
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季川堵在门口,白T恤上沾着颜料痕迹,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散步愉快?"
"还、还行。"我侧身想从他旁边挤过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这是什么?"他从我裤子后袋抽出一角纸片——那张该死的收据。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季川展开纸条,表情从疑惑变成震惊,最后凝固成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
"你去了医院。"他的声音轻得可怕,"你给小檬交了钱。"
"只是...一点点。"我咽了口唾沫,"我看你最近接的设计单太多了,而且小檬下周还要做那个检查..."
"五千块。"季川的手指捏皱了收据,"施大小姐的零花钱?"
这个称呼刺痛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帮忙..."
"帮忙?"季川冷笑一声,"用你爸贪污来的钱?"
这句话像记耳光甩在我脸上。我猛地推开他:"我爸没有贪污!他是被冤枉的!"
"哦?那这些是什么?"季川冲进房间,从抽屉里抽出一叠文件摔在桌上,"我查了三个月!每一笔资金流向都指向你父亲的海外账户!"
我呆住了,纸张上的数字和图表在我眼前晃动。季川...一直在调查我父亲?
"你...你凭什么..."
"凭我不想让小檬的救命钱来路不明!"季川几乎是吼出这句话,随即又压低声音,因为小檬正在隔壁房间午睡,"拿着你的施舍滚出去。"
"我不是在施舍!"我的声音开始发抖,"我以为...我们是..."
"是什么?"季川逼近一步,"同居室友?假扮情侣?还是你落魄时消遣的玩具?"
他的每个字都像刀子扎进我心里。我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话可说。是啊,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甚至不知道他一直在暗中调查我父亲。
"我会还你钱。"季川转身开始收拾我的东西,动作粗暴地把衣物塞进背包,"现在,请你离开。"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季川不是在生气,他是在...受伤。那个总是毒舌怼我、看似刀枪不入的季川,此刻因为我的"好意"而感到了羞辱。
"季川,"我轻声说,"我只是想让你...轻松一点。"
他的手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我知道你每天只睡四小时,知道你同时打三份工。"我向前一步,"我见过你半夜胃痛到蜷缩在地上的样子..."
"所以呢?"季川的声音带着我从未听过的疲惫,"这就是你眼中的我?一个需要大小姐怜悯的可怜虫?"
"不是!"我抓住他的手臂,"我只是...在乎你。"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羽毛落地。季川终于转过身,眼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发红。我们沉默地对视,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噼啪作响。
"叮——"
刺耳的电脑提示音打破了这一刻。季川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跳出一个弹窗:「设计稿最终提交截止:12小时」。
"该死!"季川扑到电脑前,"我还没修改完..."
屏幕上的建筑模型只完成了一半。我悄悄凑过去:"很重要?"
"五万块。"季川快速敲击键盘,"小檬下个疗程..."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电脑突然蓝屏了。
"不...不不不!"季川疯狂地按着重启键,但屏幕依然一片死寂。当电脑第三次启动失败时,他狠狠捶了下桌子,震得马克杯里的水洒了一桌。
我默默递过纸巾,他一把抓过去擦拭键盘,动作粗鲁得像在对待仇人。
"有备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季川的沉默回答了一切。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我突然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可能是刚才捶桌子时划破的。
医药箱在浴室柜子里。我拿出创可贴回来时,季川正对着蓝屏发呆,肩膀垮成一个绝望的弧度。
"手。"我递过创可贴。
他机械地伸出手,却没有接。于是我轻轻拉过他的手掌,小心地贴上创可贴。季川的手比我的大一圈,指腹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茧,温暖而粗糙。
"我记得你的设计。"我突然说。
季川抬起头。
"前天晚上你画图时我偷看了。"我翻出素描本和铅笔,"那个商业综合体,中间是玻璃穹顶,两侧的裙楼像展开的翅膀..."
铅笔在纸上飞速移动。我从小就被迫学习绘画——母亲说这是名媛必备技能,没想到第一次派上用场竟是在这种时候。
"东立面有垂直绿化带,西面入口处是这个弧形雨棚..."我的手腕灵活转动,建筑轮廓逐渐成形,"地下停车场有三个出入口,分别位于..."
季川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在我和图纸之间切换。当我画完第三页细节图时,他突然开口:"你记错了。"
"啊?"
"中庭水景的位置。"他指着图纸,"应该更靠近南侧,与主入口轴线对齐。"
我皱起眉:"你确定?我记得是在..."
"我很确定。"季川的声音柔和下来,"但其他部分...几乎分毫不差。"
我们四目相对,一丝奇异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季川慢慢坐到我身边,拿起另一支铅笔:"我来标注尺寸和技术参数,你继续画立面图。"
就这样,我们肩并肩工作了整整八小时。小檬醒来时,我正趴在地上绘制景观细节;季川煮了泡面,我们狼吞虎咽地吃完继续奋战;当我的手腕酸痛到握不住笔时,季川会接手画一会儿;当他需要回忆某个结构节点时,我就翻看他之前的草稿寻找线索。
凌晨三点,最后一页图纸完成。季川扫描上传后,我们瘫在地板上像两摊烂泥。小檬早已回房睡觉,屋子里静得只剩冰箱的嗡嗡声。
"提交成功了?"我哑着嗓子问。
"嗯。"季川仰面躺着,手臂搭在眼睛上,"客户很满意。"
我侧头看他,发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这个疲惫的微笑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让我胸口泛起一阵暖意。
"季川,"我轻声说,"对不起。"
他移开手臂,转向我:"为什么道歉?"
"为...很多事。"我玩弄着铅笔上的橡皮头,"为以前对你的态度,为今天擅自去医院,为..."
"施雅。"季川打断我,"谢谢你记得我的设计。"
他的眼睛在台灯下呈现出温暖的琥珀色,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十厘米,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和咖啡味。
"我该谢谢你收留我。"我小声回答。
季川突然伸手拨开垂在我眼前的一缕头发,指尖轻轻擦过我的额角:"你变了。"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说不清。"他的手指停留在我的耳际,"但我不讨厌现在的你。"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脸颊发烫到怀疑自己是不是发烧了。就在这暧昧的气氛即将升温时,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一声响亮的抗议。
季川噗嗤笑出声:"饿了?"
"废话!"我红着脸坐起来,"画了八小时图,泡面早就消化完了!"
他笑着爬起来走向冰箱:"还剩两个鸡蛋和一点冷饭...炒饭行吗?"
"你会做炒饭?"我跟进厨房。
季川白了我一眼:"你以为我是怎么把小檬养大的?"他熟练地打蛋,动作行云流水,"去阳台上摘点小葱。"
"阳台有种菜?"我惊讶地推开阳台门,果然在角落里发现几个泡沫箱,里面郁郁葱葱地长着小葱、香菜和几株西红柿。
"你...什么时候..."我掐下一把小葱,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这些箱子...是用我扔掉的鞋盒做的?"
季川的耳尖微微发红:"废物利用而已。"
回到厨房,我把洗净的小葱递给他。季川的刀工令人眼花缭乱,葱花转眼间变成整齐的小圈。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季川,你为什么会做菜?"
"自学。"他头也不抬,"小檬挑食,外面买的她不吃。"
"不是,我是说..."我斟酌着词句,"你那些专业技巧。刀工,火候,摆盘...不像家常菜水平。"
季川的手停顿了一下:"蓝带学院,不是告诉过你吗?"
"但你说只是去当清洁工..."
"清洁工就不能偷师了?"他瞥了我一眼,"每天早上五点,主厨会来准备当天的示范菜。我擦完地板就躲在门外看。"
我脑海中浮现出十八岁的季川,瘦削的少年趴在豪华厨艺学校的门缝外,贪婪地记忆每一个烹饪细节,就为了让生病的妹妹多吃一口饭。
"你妹妹...真幸福。"我不知不觉说出心里话。
季川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翻炒:"少肉麻。拿盘子来。"
炒饭的香气很快充满整个厨房。我端着自己那盘狼吞虎咽,米粒粘得满脸都是。季川嫌弃地扔给我一张纸巾:"吃相还是这么差。"
"你记得我以前怎么吃饭?"我擦着脸问。
"记得。"季川低头拨弄饭粒,"小学六年级春游,你一个人吃了三份盒饭,嘴角永远粘着饭粒。"
我瞪大眼睛:"那么久的事你都..."
"因为你总是要我提醒。"季川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每次我都说'雅雅,脸上有饭粒',你就气鼓鼓地自己擦掉。"
这个久违的昵称让我心跳漏了一拍。雅雅...多久没人这样叫我了?父母总是连名带姓地喊我,朋友们叫我"施姐"或"大小姐",只有小时候的季川...
"季川,"我放下勺子,"我们以前...是不是..."
"饭要凉了。"他打断我,起身去倒水,明显在回避什么。
洗碗时,我透过厨房门缝看到季川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一份标着"施氏集团"的文档。他快速翻阅着,不时皱眉,最后停在一页带有陈家豪签名的文件上。
陈家豪...这个名字莫名耳熟。正当我努力回忆时,季川突然合上电脑,转头对上我的视线。
"睡不着?"他问,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冷淡。
"马上睡。"我擦干手走向卧室,在门口又停下,"季川...医药费的事..."
"我会还你。"他背对着我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攥紧门把手,"我是说...你可以不用那么拼命接单了,就当是...预支的房租?"
季川转过身,表情难以捉摸:"施雅,你为什么留下?"
"什么?"
"你有其他选择。"他平静地说,"林菲家,苏娜家...虽然她们是塑料姐妹,但总比住在这里强。"
我咬着下唇思考这个问题。是啊,为什么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来找季川?明明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死对头...
"因为..."我抬起头,"只有你从不对我说谎。"
季川的眼睛微微睁大。
"其他人要么巴结我,要么现在看我笑话。"我继续道,"只有你...从一开始就对我实话实说,哪怕很难听。"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最终季川轻轻点头:"去睡吧,明天教你做蛋炒饭。"
这个回答让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躺在床上,我听着季川在门外轻轻的键盘敲击声,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不知从何时起,这个简陋的小公寓,竟比我家那座豪华别墅更让我感到安心。
而季川...那个总是毒舌怼我的男生,不知何时已成了我最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