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铜鹤香炉里,龙涎香正袅袅升起,烟气缠绕着梁柱,在晨光中织成一张朦胧的网。金砖地面被宫女擦拭得锃亮,倒映着殿顶的藻井,连带着满殿文武的身影都仿佛浸在水里,随着日头升高缓缓移动。王默身着玄色朝服端坐在龙椅上,十二章纹在光影里流转,日月星辰的图案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像将整个天下都捧在了掌心。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椅臂上的夔龙纹——那是先皇亲手为她挑选的龙椅,说这纹路里藏着江山社稷的重量,可此刻她摸到的,只有冰凉的木痕。
目光扫过阶下时,总忍不住往左侧稍前的位置偏头,像有根无形的线牵着似的。水清漓今日穿了件月白锦袍,外罩天青色朝服,湛蓝长发用同色玉冠束起,垂在肩后的发尾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发梢扫过朝服下摆绣的暗纹流云,像真的要腾云而去。他自凤君大选那日便回了京,算算已有七八日,可王默总觉得像隔了半载,仿佛他走时御花园的玉兰刚打苞,回来时已落了满地。
谁能想到,这位如今在殿上温文有礼的凤君,三年前还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那时的水清漓,是百官眼中的“玉面阎罗”,黑袍玉带,指尖常绕着枚墨玉扳指,眼神冷得像北疆的冰,一句话便能定人生死。先帝骤崩,王默年幼,是他以雷霆手段扫平叛乱的宗室,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却也将所有骂名揽在自己身上——朝臣说他专权,宗室恨他冷血,民间甚至传他“挟天子以令诸侯”。可只有王默知道,某个雪夜,他处理完政事后,会悄悄站在她寝宫外,听着她安稳的呼吸声,站到天明才离开;会在她被老臣刁难时,不动声色地用几句看似平淡的话,替她解了围,转头却对她说“陛下需得自己立起来,旁人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刚回来那天,她正在御书房核对北疆赈灾的粮草账目,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案上堆着的账册比砚台还高。忽然听见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步伐轻快里带着点克制的急切,是水清漓独有的节奏,却早已没了当年摄政王的威压,倒像小鹿踏过雪地,既怕惊扰了什么,又按捺不住亲近的渴望。她握着算盘的手指顿了顿,抬眼便见他站在门口,风雪落满肩头,天青色的旅袍下摆洇着片深色,像是跋涉时不小心蹭上的泥渍,又像是血痕。他怀里揣着个油纸包,边角被风雪打湿,见她看来,蓝瞳里先亮起星子,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带着塞外的风霜气:“臣幸不辱命,北疆赈灾诸事已交割妥当。这是牧民送的奶酥,陛下以前说喜欢。”
王默看着那油纸包上沾的草屑,忽然想起三年前他也是这样,从猎场回来时,怀里揣着块烤得焦香的野兔腿,说是猎户给的,烫得他指尖发红,却非要塞给她尝。那时他还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却在她面前,难得卸下了所有冷硬。有次她缠着他教骑射,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他眼疾手快地接住她,黑袍裹着她的身子,带着清冽的雪松香,语气却冷得像冰:“陛下是万金之躯,岂能如此胡闹?”可低头时,她分明看见他眼底的慌乱,比自己摔疼了还紧张。
“安置妥当便来见朕。”她低头继续拨弄算珠,耳尖却悄悄发烫。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轻浅的脚步声,回头正撞见他站在廊下望着她的背影,湛蓝发尾被风掀起,像极了三年前那个雪夜——那晚她在御花园赏雪,脚下打滑跌入冰湖,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意识模糊间,感觉有人跳下来托住她的后背,那双手臂很稳,带着股清冽的草木气,像北疆的雪松。醒来时她躺在寝殿里,身边守着的是水清漓,他当时发着高烧,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太医说他是救她时受了寒,还呛了好几口湖水。那时他还以摄政王身份自居,却红着脸说了句“陛下没事就好”,便匆匆退了出去,连碗姜汤都没来得及喝。后来她才知道,他为了救她,硬生生冻坏了半条腿,却对外只字不提。
这几日相处,更让她心头的弦时时绷紧。清晨总能看见他守在廊下煮茶,湛蓝长发垂落遮住半张脸,指尖捏着茶盏的样子专注得很,阳光落在他发间,像撒了把碎金。有次她悄悄走近,听见他对着茶壶小声嘀咕:“再煮片刻,阿默就该醒了。”那声“阿默”轻得像叹息,却让她站在廊柱后,半天没敢出声。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连看眼奏折都觉得耗时的摄政王,如今会为了一杯茶的火候,站在廊下等半个时辰。他煮茶的手艺是跟着御膳房的老师傅学的,总说“外面的茶太糙,配不上陛下”,于是每日天不亮就去盯着炭火,说“火候差一点,味道就偏了”。
夜里处理奏折时,他便在一旁磨墨,墨条在砚台上慢慢转圈,发出沙沙的响。偶尔抬头撞上她的目光,会像受惊的小鹿般立刻低下头,耳根红得厉害,连墨都磨歪了。有次她忍不住笑出声,他手里的墨条“啪”地掉在砚台里,抬头时蓝瞳里满是慌乱,像做错事的孩子,慌忙去捡时又差点撞翻砚台,逗得她笑出了声。他却更慌了,指尖沾着墨汁想去擦她笑出的泪,结果在她脸颊上蹭出个小墨点,自己倒先红了脸,像被墨染了的雪。谁还记得,当年那个在朝堂上眼神冷冽、让百官噤若寒蝉的摄政王,会有这般无措的模样?
“陛下,臣有本启奏。”户部尚书的声音将王默的思绪拉回殿中。老头奏完漕运河道修缮事宜,退下时脚步都带着疲惫,毕竟为了这事,他已在工地上盯了半月。殿内静了片刻,御史台的李御史忽然出列,须发微白的脑袋在晨光里格外显眼。他捧着朝笏的手微微发颤,朝服下摆扫过金砖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挠。
“陛下登基以来,四海升平,然龙榻孤悬,于皇家血脉传承无益。”李御史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带着点刻意拔高的沙哑,每个字都像砸在金砖上,“臣请陛下广纳后宫,充实六宫,以安宗室之心。”
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火星爆开的轻响。王默指尖的凉意顺着血脉蔓延,她认得李御史,此人是江明远父亲门生,向来唯宰相府马首是瞻。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替江明远递话,像根软刺,藏在“社稷”的幌子下,扎得人不舒服。
果然,李御史话音刚落,江明远便缓步出列。他穿了件石青圆领袍,腰间系着嵌玉腰带,作为宰相之子,虽只是五品编修,却因三年前那场“救驾之功”,在朝中颇受瞩目。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衬得那双眼格外亮,像藏着算计,却又笑得温润,像块浸了水的玉。
“李御史所言极是。”他微微躬身,声音温润得像浸了水的玉,“陛下日理万机,身边确需有人分忧。臣不才,愿自请入侍后宫,侍奉陛下左右,为陛下分担政务烦忧,绝不与凤君争宠。”
这话一出,阶下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有几个老臣皱起了眉,显然觉得江明远此举太过急功近利;也有人眼含笑意,等着看凤君如何应对。王默握着朝笏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三年前那场刺杀的画面忽然涌上来——那日她在城郊行宫遇袭,刺客的刀锋划破衣袖时,她慌不择路地往后退,脚下忽然踏空,整个人朝着崖下坠落。慌乱中,手腕被一只滚烫的手攥住,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她仰头时只看见个模糊的黑袍影子,风卷着那人的衣袍猎猎作响,随即便是一声闷哼,像是受了伤,那声音低沉,带着痛楚,却又透着股不肯放手的执拗。
等她被人拉上崖时,只瞧见江明远半跪在地上,左臂淌着血,黑袍扔在一旁沾了泥,见她看来,勉强笑了笑:“陛下无碍就好。”这些年,她总念着这份恩情,对他的诸多逾矩也多有容忍——他送来的点心,她会尝;他奏请的事,她会多斟酌几分。可此刻看着他眼底的志在必得,心头却莫名发堵,像塞了团湿棉絮,闷得喘不过气。
“陛下……”身侧忽然传来一声轻唤,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像小猫爪子轻轻挠在心上。王默转头,正撞见水清漓望过来的目光。他不知何时往前挪了半步,天青色朝服的袖口扫过龙椅边缘,蓝瞳里蒙着层水汽,像被雨打湿的琉璃,长睫轻轻颤动着,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指节泛白。
满殿文武都愣住了。这位凤君自册封以来,向来清冷自持,便是面对江明远的屡次试探,也不过淡淡一瞥,从无这般情态。可谁还记得,他曾是那个能让百官俯首帖耳的摄政王?当年有位将军在朝堂上质疑他的决策,他只冷冷瞥了一眼,那眼神里的寒意,让身经百战的将军都忍不住发抖,当场便请罪告退。如今这副模样,倒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看得王默心头猛地一软。
站在前列的几位老臣互相递了眼色,摸着胡须的手顿在半空,显然没料到他会在朝堂上露怯。连一直板着脸的吏部尚书都忍不住挑了挑眉,他记得前日还看见凤君在御花园侍弄玉兰,当时陛下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捏着朵刚开的花,眉眼是他从未见过的柔和。那时凤君回眸一笑,蓝瞳里的光比阳光还亮,陛下的耳尖,悄悄红了。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连对太后都未曾这般温和的摄政王,会在御花园里,为一株玉兰笑得如此温柔。
水清漓却似未察觉众人的目光,只定定望着王默,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陛下……真要选旁人吗?”他说着,不自觉地又往前凑了凑,发冠上的玉珠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像他此刻乱了的心跳,“臣……臣这几日为陛下新沏的雪菊还没喝完,库房里那套白玉茶具,臣也才擦干净……”
话未说完,他像是忽然意识到失言,猛地低下头,湛蓝的发顶对着阶下,耳尖悄悄泛起红晕,像被晨露打湿的桃花瓣。这副无措的模样,倒让几位老臣想起三年前——那时有位王爷在殿上公然反对立王默为储,水清漓当时正把玩着墨玉扳指,听着听着忽然笑了,那笑容极淡,却让满殿都冷了下来。他只说了句“王爷年事已高,该去封地养老了”,便让那位权势滔天的王爷,第二天就卷铺盖离了京。可此刻,这位曾让宗室闻风丧胆的摄政王,竟会在朝堂上,为了几句私语红了耳根。
“凤君这是何意?”江明远的声音带着笑意,打破了殿内的凝滞,像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陛下选侍君,与凤君何干?难不成凤君要独占陛下?”
水清漓猛地抬头,蓝瞳里的水汽散去些,染上点倔强,像被惹急了的小兽——那眼神里,终于闪过一丝当年摄政王的锐利,让江明远的笑容僵了一瞬。“臣并非独占,只是……”他咬了咬下唇,看向王默时,眼神又软下来,带着点恳求,长睫上仿佛还挂着晨露,“陛下曾说,臣种的玉兰最好看,等新宫的玉兰开了,还要一起去赏花的。”
这话里的亲昵,让满朝文武都屏住了呼吸。谁不知陛下素来威严,便是对凤君,也从未有过这般私语。连最年轻的翰林都红了脸,想起前几日在御花园撞见的画面——凤君踩着小板凳摘玉兰,陛下在下面抱着他的腰,两人靠得极近,凤君的蓝发落在陛下肩头,像幅会动的画。那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此刻才知,传闻不假。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在奏折上批下“妇人之仁”的摄政王,会在御花园里,和陛下有这般亲昵的举动。
“够了。”王默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终于沉底,“朝堂之上,岂容私语?”
水清漓立刻闭了嘴,乖乖退回到原位,只是垂着的眼睫还在轻轻颤抖,像受了委屈的蝶,天青色的袍角垂在地上,一动不动。王默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她想起昨夜他替她按揉肩颈时,指尖的力道恰到好处,蓝发散落在她膝头,像一汪温柔的海。他当时轻声说:“陛下明日朝议定会累着,臣多给您按按,免得头疼。”那时的温情,此刻却被朝堂上的风波搅得七零八落。她忽然想起,当年他为了让她睡得安稳,曾一夜之间换了所有守夜的侍卫,只因为听见她在梦里说“怕黑”。
就在这时,珠帘后传来太后的咳嗽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明黄的轿辇被内侍抬着从侧门进来,停在龙椅之侧,珠帘晃动间,能看见太后扶着宫女的手慢慢起身,银簪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老人家今年六十有三,眼神却依旧清亮,扫过殿内时,像揣着面镜子,什么都瞒不过她。
“哀家瞧着,李御史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太后的声音慢悠悠的,像浸了岁月的茶,“陛下身边是该有几个知冷知热的人,只是人选需得慎重。”她目光在水清漓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里的疼爱藏不住,像看着自家孩子受了委屈——当年水清漓以摄政王身份独撑大局,太后是唯一知道他有多难的人,知道他为了护着王默,背地里挨了多少冷箭,受了多少委屈。随即转向江明远,语气淡了几分,“哀家听说江学士近日与盐商走得近?这可不成,为官者当清廉自守,若连这点都做不到,如何侍奉陛下?”
王默心里明镜似的,太后这话明着是敲打江明远,实则是替水清漓解围。自她登基以来,太后便常说:“清漓那孩子心细,又真心待你,凤君之位,非他莫属。”对江明远那点心思,老人家早已看得通透,不过是借着今日的事,敲打敲打罢了。前日太后还拉着她的手说:“那江明远看着温吞,眼底却藏着野心,你可得拎清。清漓不一样,他看你的眼神,藏不住真心。”那时太后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像暖炉,让她想起小时候被太后抱在膝头,听她讲先皇的故事。
“母后说得是。”王默颔首,目光转向江明远,声音平静无波,“江学士,两淮盐商囤积居奇一事,朕已命人查实,确与你府中账房有往来。念你往日‘护驾’之功,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三月,暂卸翰林院差事。”
江明远脸色骤变,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叩首时额头抵着金砖,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发紧:“臣……领旨谢恩。”他的手指悄悄攥紧了朝笏,指节泛白,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至于扩充后宫之事,”王默的目光扫过阶下,落在水清漓身上时,停顿了片刻,那目光里有无奈,有歉疚,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不舍,像看着一件即将被夺走的珍宝,“着礼部拟定章程,一月后开选。”
话音刚落,身侧的水清漓猛地抬头,蓝瞳里满是难以置信,像被霜打了的蓝草,瞬间失了所有光彩。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紧紧抿住唇,转身时,天青色的袍角扫过地面,带着无声的失落,像片被风吹落的叶子。王默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她想起他回京那日,风尘仆仆却依旧清亮的眼神,想起这几日他小心翼翼的陪伴——他会在她处理奏折时,悄悄在案上放块温热的糕点;会在她皱眉时,立刻递上一杯温水;会在她深夜难眠时,坐在床边给她讲北疆的趣事,说牧民的孩子如何追着羊群跑,说雪地里的狐狸如何狡猾。那些细碎的温柔,此刻都变成了刺,扎得她心口发疼。
朝议散去时,百官退下的脚步都放得很轻,显然还在回味方才的风波。有几个老臣路过水清漓身边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眼神里有探究,有同情,还有几分了然——谁都看得出,这位凤君在陛下心里,分量不一般。连一直与水清漓不对付的兵部尚书都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当年这位尚书曾弹劾水清漓“拥兵自重”,被他冷笑着驳回,如今却对着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生出几分不忍。
王默走下龙椅,见水清漓站在殿柱旁,湛蓝长发垂落遮住侧脸,像幅被墨染了的画。她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发带,那带子是她亲手绣的,上面缀着几颗小珍珠,是她学着绣了许久才成的,当时他收到时,蓝瞳亮得像装了整片星空。“还在闹脾气?”
他没回头,只闷闷地说:“没有。”声音里的委屈藏不住,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连尾音都带着点发颤。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能面不改色处置乱党的摄政王,会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
“方才在朝堂上,”王默放缓了声音,指尖顺着发带往下滑,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那里还带着点凉意,像块温凉的玉,“你那般模样,倒让百官看了笑话。”
水清漓这才转过身,蓝瞳里还蒙着层水汽,却带着点不服气,像只炸毛的小猫:“臣只是……只是不想旁人来分走陛下的心思。”他说着,忽然拽住她的衣袖,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暗纹,那动作里带着小心翼翼的依赖,像怕一松手,她就会不见了,“陛下,库房里的白玉茶具,臣还没教陛下怎么用呢。”
王默看着他眼底藏不住的依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她在御花园赏雪,脚下打滑跌入冰湖,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意识模糊间,感觉有人跳下来托住她的后背,那双手臂很稳,带着股清冽的草木气,像北疆的雪松。醒来时她躺在寝殿里,身边守着的是水清漓,他当时发着高烧,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太医说他是救她时受了寒,还呛了好几口湖水。那时他还以摄政王身份自居,却红着脸说了句“陛下没事就好”,便匆匆退了出去,连碗姜汤都没来得及喝。后来她让内侍去送姜汤,回来却说凤君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抱着暖炉发抖,却还念叨着“陛下别着凉”。
此刻看着他这副模样,王默忽然觉得,三年前崖边那个黑袍影子,或许……她甩了甩头,把这荒唐的念头压下去。江明远的恩情,她不能忘,至少现在不能。可水清漓眼底的失落,像根刺,扎得她心口生疼。
“走吧,”王默挣开他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阳光落在她发间,描出层金边,“不是要教朕用茶具么?”
水清漓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辰,方才的失落一扫而空。他快步跟上,湛蓝的发尾在晨光中划出轻快的弧度,像只重获自由的鸟:“臣这就去取!”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眼巴巴地望着她,“陛下真的要学?”
“嗯。”王默忍着笑,“难不成你还想反悔?”
“不反悔!”他连忙摇头,蓝瞳里的光晃得人眼花,“臣这就去拿,那套茶具是前朝大师的手艺,玉质温润,最适合泡雪菊……”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天青色的袍角在金砖地面上拖出细碎的响。他走得极快,却又总在几步后停下,回头看看她是否跟上,像只担心主人丢下自己的小狗。
穿过抄手游廊时,廊下的玉兰花瓣正簌簌落下,沾在水清漓的发间,像落了场细碎的雪。他浑然不觉,只顾着回头跟王默说话:“臣还寻了套新的茶宠,是只玉做的小兔子,陛下定会喜欢……”
“陛下……”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走了。”王默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发丝的柔软,“不是要教朕用茶具么?”
他这才回过神,连忙点头,快步往前带路,只是耳尖红得更厉害了,连脖颈都染上淡淡的粉色。王默看着他的背影,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到了偏殿,水清漓从库房里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套白玉茶具,放在案上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月光。茶具莹白温润,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杯身上刻着细密的云纹,是她喜欢的样式。
“这套茶具要先温过才好。”水清漓拿起茶壶,往里面注了热水,动作娴熟又专注,“水温要刚好八十度,太烫会烫坏玉质,太凉又泡不出茶香。”他说着,将热水倒进茶杯,轻轻晃动,“您看,这样一来,茶具就有了温度,泡出来的茶才更香醇。”
王默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认真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发间,蓝发像流动的宝石。他的指尖修长,捏着茶杯的样子格外好看,连最寻常的动作,都被他做得像场仪式。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连茶盏都懒得碰的摄政王,会为了一套茶具,研究得如此透彻。
“来,陛下试试。”他将温好的茶杯递给她,眼底带着期待,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王默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润的玉质,果然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她学着他的样子晃了晃,却不小心溅出几滴热水,烫得她轻轻“嘶”了一声。
水清漓立刻凑过来,握住她的手查看:“烫到了吗?臣看看。”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草木的清香,轻轻拂过她的指尖,那力道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没事。”王默笑了笑,“这点烫算什么。”
“怎么能算没事?”他却皱起眉,转身去取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她的指尖,“陛下的手是批奏折的,要是伤了可怎么好。”他低着头,蓝发垂落遮住半张脸,语气里的担忧藏不住。
王默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忽然觉得,方才朝堂上的不快都成了过眼云烟。或许扩充后宫是势在必行,或许江明远的恩情终究要还,但此刻,她只想沉溺在这份温柔里,哪怕只有片刻。
“好了。”水清漓直起身,看着她的指尖,像完成了件大事,“现在臣教陛下泡茶。”他取过雪菊,放进茶壶,动作轻柔得像撒落星光,“雪菊要放三克,多了会苦,少了又没味道……”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王默静静地听着,阳光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温暖得像一场不会醒来的梦。香炉里的龙涎香还在袅袅升起,缠绕着梁柱,像在为这满殿的温情,系上一个温柔的结,将所有的风波与不快,都暂时隔绝在外。
她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不必说,不必问,只需静静感受。就像此刻,他在她身边,便是最好的时光。至于未来的风波,或许会有,但只要他在,她便什么都不怕。那个曾经权倾天下的摄政王,早已将所有的冷硬敛去,只在她面前,露出最柔软的模样,而这份柔软,便是她最坚实的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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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对不起拖更了一天
没想到吧!虽然是走剧情,但是也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