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开始讲吧,我想知道全部的你。"
陈天润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我心底那扇锈迹斑斑的门。我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下的疤痕。
"我父亲叫张墨城,是东南地区最大的..."我顿了顿,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最大的'特殊贸易'掌控者。我母亲是他第三任妻子,在我四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
我故意强调了"意外"两个字,看到陈天润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明白了我的暗示。
"之后我就被带在身边'培养'。"我用手指比了个引号,嘴角扯出一个苦笑,"七岁第一次摸枪,八岁学会看账本,九岁..."
我的声音突然哽住了。九岁那年冬天,父亲为了考验我的忠诚,让我亲手处置一个叛徒。那人的眼睛和我母亲一模一样。
"九岁怎么了?"陈天润轻声问。
"没什么。"我摇摇头,迅速跳过往事,"总之十岁那年,父亲决定送我进孤儿院,目的是接近张家。张老爷和我父亲...有些陈年旧怨需要了结。"
我说得轻描淡写,但陈天润的表情告诉我他听出了其中的凶险。他的目光落在我右手虎口的疤痕上,又移到锁骨,再往下是藏在衬衫里那些更可怕的痕迹。
"所以你来张家是..."
"一开始确实是任务。"我坦然承认,"但遇见你之后,一切都变了。"
陈天润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下去。"这些年,你一直在替父亲做事?"
我点点头,胸口发闷。"不多,主要是传递一些信息。父亲答应过我,等找到他要的东西,就给我自由。"我咬着下唇,"我本来打算等一切结束后再告诉你。"
"那些伤..."陈天润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他伸手触碰我锁骨下的疤痕,"疼不疼?"
就这简单的三个字,像一颗子弹正中我的心脏。所有人——父亲、手下、甚至张家的人——都只关心我够不够强,能不能完成任务。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疼不疼。
我的视线突然模糊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呼吸变得困难。我想回答他,想笑着说"早就不疼了",但嘴唇颤抖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泽禹?"陈天润担忧地靠近。
下一秒,我崩溃了。
像是堤坝决堤,我扑进陈天润怀里,十年来强撑的坚强土崩瓦解。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他的衣襟。我抓着他的后背,指甲几乎陷进他的肉里,仿佛一松手就会坠入深渊。
"疼...疼死了..."我抽噎着,声音支离破碎,"每一次...都疼得要命...可我...我不能哭..."
陈天润的手臂紧紧环住我,一只手轻轻抚着我的后脑勺,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没事了,现在可以哭了。"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在我这里,你可以尽情地哭。"
我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把脸埋在他颈窝。那些黑暗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冰冷的地下室,刺鼻的血腥味,父亲失望的眼神,还有那些数不清的"考验"。每一次我都咬牙挺过来,因为我知道流泪只会招来更严厉的惩罚。
"他们...他们用烟头烫我的时候...说这是...这是成长的代价..."我断断续续地诉说,泪水鼻涕糊了一脸,"我逃过一次...被抓回去...三天没给饭吃..."
陈天润的身体明显僵硬了,我感觉到他的心跳加快,呼吸变得急促。"畜生。"他咬牙切齿地说,声音低沉得可怕。
我抬起头,看到他眼眶通红,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他在为我愤怒。这个认知让我心头一暖,眼泪流得更凶了。
"最疼的是这里。"我拉着他的手按在我左胸上方,那里有一道月牙形的疤痕,"十五岁那年,父亲让我处理一个叛徒...那人是看着我长大的叔叔...我下不去手..."
陈天润的手在发抖,他小心翼翼地掀开我的衣领,当看到那片狰狞的伤疤时,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砍的?"陈天润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
我摇摇头,眼泪仍在不停地流。"我自己砍的...用受伤证明决心...比动手杀人强..."
陈天润突然把我搂得更紧,他的嘴唇贴在我额头上,轻轻吻着那些看不见的伤痕。"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他一遍遍重复,像是在念咒语驱散我的噩梦。
我们就这样坐在地板上,他抱着我,任由我哭到精疲力竭。当抽泣渐渐平息,我感到一种奇怪的轻松,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终于从胸口卸下了。
"对不起..."我哑着嗓子说,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把你衣服都弄湿了。"
陈天润捧起我的脸,用拇指轻轻擦去我的泪痕。"张泽禹,"他直视我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从今往后,你的疼痛就是我的疼痛。你再也不用一个人承受一切了,明白吗?"
我点点头,鼻子又酸了。他叹了口气,把我重新按回怀里。
"还有多少这样的伤?"他轻声问。
"背上...还有四处。"我老实回答,"左腿内侧...有两处刀伤。"
陈天润的手指轻轻梳理着我的头发。"让我看看,好吗?"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坐直身体,背对着他脱下衬衫。房间里很安静,我能听到他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
"天啊..."他的指尖轻轻触碰我的肩胛骨,那里有一个圆形的烫伤疤痕,"这是..."
"烟头。"我平静地说,"十一岁生日'礼物'。"
他的手指颤抖着向下,划过脊椎附近一道凸起的疤痕。"这个呢?"
"玻璃碎片。一次爆炸中受的伤。"
每道疤痕都是一个黑暗的故事,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这样赤裸裸地展示给别人看。但陈天润的触碰如此轻柔,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易碎品,奇迹般地没有唤起那些可怕的回忆。
突然,一阵温热的触感贴在我背部的疤痕上——是陈天润的嘴唇。他在亲吻我的伤痕,一个接一个。那种温暖从接触点蔓延开来,让我浑身战栗。
"你...你在干什么?"我声音发颤。
"治疗。"他简单地说,继续用唇轻触那些凹凸不平的皮肤,"用新的记忆覆盖旧的。"
这个举动如此简单,却又如此亲密,我的眼眶再次湿润了。当他吻到最后一道伤疤时,我转过身,不顾一切地抱住他。
"阿润哥哥..."我哽咽着叫出这个童年时的称呼,"你会...嫌弃这样的我吗?满手血腥,满身伤疤..."
陈天润拉开一点距离,双手捧着我的脸,眼神坚定而温柔。"张泽禹,你听好了。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过去,也不是你的身份。"他顿了顿,"况且,那些血不是你想沾的,这些伤证明了你比任何人都干净。"
我再也忍不住,仰头吻住了他。这个吻带着泪水的咸涩和十年未说出口的爱意。陈天润回应着我,手指穿过我的发丝,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
当我们分开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陈天润捡起我的衬衫帮我穿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饿了吗?"他问,仿佛刚才的惊天动地只是寻常对话,"说好的糖醋排骨。"
我噗嗤一声笑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嗯,饿了。"
陈天润站起身,伸手拉我起来。"你去洗把脸,我去做饭。"他捏了捏我的手,"然后我们边吃边商量,怎么摆脱你那个混蛋父亲。"
看着他走向厨房的背影,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十年了,我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那些黑暗的记忆仍在,但不再那么可怕——因为现在有人愿意和我一起承担。
我摸了摸锁骨下的疤痕,第一次觉得它没那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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