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
张极盯着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数字在黑暗中泛着刺眼的红光。他已经辗转反侧了三个小时，脑海中全是明天要处理的并购案细节。窗外偶尔传来树枝刮擦玻璃的声音，像是某种不安的预兆。
他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起身。也许书房里还有半瓶威士忌，能帮助他入睡。
打开房门时，走廊上一片漆黑。张极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地走向楼梯。经过张泽禹的客房时，他注意到门缝下透出一线微光——这么晚了，那人还没睡？
下楼时，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张极放轻脚步，从半开的门缝中望去。
张泽禹背对着门口，正在倒水。他穿着宽松的睡衣，显得更加瘦削。台面上放着一个棕色药瓶——就是那天晚上张极见过的那个。张泽禹倒出两粒白色药片，迅速吞下，然后拧紧瓶盖，将它藏进了橱柜最上层的角落。
张极皱起眉。那位置明显是精心选择的——以张泽禹的身高，必须踮脚才能够到，而钟点工打扫时通常不会清理那么高的地方。
正当张极犹豫是否要现身时，张泽禹突然转身，两人隔着门缝四目相对。
张泽禹的眼睛在厨房灯光下显得格外大，瞳孔因惊讶而微微扩大。他手中的玻璃杯差点滑落，但很快稳住了。
"张先生..."他放下杯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橱柜，又迅速移开视线，"您...需要什么吗？"
张极推开门，决定直截了当："那是什么药？"
张泽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睡衣下摆："只是...一些助眠的药。我有时候睡不着。"
谎言。张极几乎能肯定。如果是安眠药，没必要这样藏起来。但他没有拆穿。
"我也睡不着。"张极说，走向冰箱，"来找点喝的。"
"别喝咖啡。"张泽禹脱口而出，随即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冒昧，低下头，"我是说...咖啡因会让您更难入睡。"
张极的手停在半空，转向旁边的矿泉水："你经常失眠？"
张泽禹轻轻点头："有时候。"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张极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水滑过喉咙，让他清醒了几分。
"明天...不，今天有个重要的并购会议。"张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张泽禹这个，"可能会很晚回来。"
张泽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张极读不懂的情绪："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不用。"张极转身准备离开，又停下脚步，"你...早点休息。"
上楼时，张极能感觉到张泽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消失在楼梯拐角。
第二天早上，张极顶着两个黑眼圈下楼。餐桌上照例摆好了早餐，但张泽禹不在厨房。张极注意到咖啡杯旁边放着一张小纸条："今天换成了低因咖啡，希望您昨晚最终睡好了。——Z"
张极拿起纸条，指尖摩挲着边缘。字迹工整清秀，像张泽禹本人一样内敛克制。
并购会议进行得异常艰难。对方公司临时变卦，要求提高收购价格15%。张极冷着脸走出会议室时，助理小跑着跟上："张总，今晚是公司周年庆，您必须出席。"
张极几乎忘了这件事。每年的公司周年庆都是场盛大的社交活动，今年更是十周年，规模更大。作为CEO，他必须露面。
"通知家里，我会带张泽禹一起出席。"张极突然说。
助理明显愣了一下："张...夫人？"
"有问题吗？"张极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不，没有！我马上安排。"助理迅速掏出手机。
张极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决定带张泽禹出席。也许是因为社会期待，也许是因为不想独自应付那些无聊的社交，又或者...他只是想看看张泽禹在公众场合会如何表现。
回到家时，张泽禹已经准备好了。他站在客厅中央，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西装，衬得肤色更加白皙。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看到张极进门，他微微点头："晚上好，张先生。"
张极上下打量他："衣服不错。"
"是您去年定制的那套。"张泽禹轻声说，"标签还在，您应该没穿过。希望您不介意我..."
"很适合你。"张极打断他，不想听那些小心翼翼的道歉，"走吧，车在外面等。"
周年庆在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举行。宴会厅金碧辉煌，水晶吊灯下觥筹交错。当张极带着张泽禹入场时，全场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张总！这位就是您的新婚伴侣吧？"
"真是郎才女貌啊！"
"张夫人，久仰大名..."
张泽禹站在张极身边，面带得体的微笑，一一应对。他的举止优雅从容，完全看不出在家时的拘谨和不安。当某位董事夫人故意刁难，问起他对公司最新产品的看法时，张泽禹的回答既专业又不失谦逊，引来一片赞叹。
"张总好福气啊，夫人不仅相貌出众，还这么懂商业。"一位老董事拍着张极的肩膀说。
张极不动声色地观察张泽禹。在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柔和而坚定，谈吐间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智慧。这与他印象中那个总是低头沉默的张泽禹判若两人。
"你很擅长这个。"在去取饮料的路上，张极低声说。
张泽禹的微笑稍稍僵硬："在苏家...这是生存技能。"
张极想起那些关于苏家的传闻——复杂的家族政治，残酷的内部竞争。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张泽禹能在公众场合如此游刃有余，却又在私下里如此封闭自己。
晚宴进行到一半时，张极注意到张泽禹的脸色开始发白，手指也在轻微颤抖。
"你不舒服？"他凑近张泽禹耳边问道。
张泽禹摇摇头，但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只是...有点头晕。没关系。"
张极皱眉，突然意识到张泽禹几乎没碰面前的食物："你吃药了吗？那些...助眠药。"
张泽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今天...还没来得及。"
"我们回去。"张极放下酒杯，不容置疑地说。
"但是活动还没结束，您作为CEO..."
"我说，回去。"
回程的车上，张泽禹靠在窗边，闭着眼睛。路灯的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条纹。张极注意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你经常这样？不按时吃饭，不吃药？"张极打破沉默。
张泽禹睁开眼睛："习惯了。在苏家...不是总能准时吃饭。"
"为什么不吃药？"
"有些药...空腹吃会更难受。"张泽禹的声音很轻，"而且今天忙着准备出席..."
张极想起早上那张纸条。低因咖啡。张泽禹注意到他失眠，却忽略了自己的需求。
"那些到底是什么药？"张极再次问道，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
张泽禹沉默了很久。车驶过一座桥，灯光照进车内，张极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水光。
"抗抑郁的。"最终，张泽禹低声承认，"我...有抑郁症。从十六岁开始的。"
张极感到胸口一阵莫名的紧缩。他知道抑郁症不是简单的"心情不好"，而是一种严重的心理疾病。那些手腕上的疤痕，那些偷偷服用的药片，突然都有了答案。
"苏家知道吗？"
张泽禹苦笑："他们认为那是...软弱的表现。我父亲说，真正的商人不需要感情。"
车驶入别墅的车道。停稳后，张极没有立即下车。他看着张泽禹的侧脸，突然问："为什么是我？"
张泽禹转过头，困惑地看着他。
"苏家有那么多子女，为什么选你嫁给我？"张极澄清道，"据我所知，你并不是最受宠的那个。"
张泽禹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正因为我不是。外界传闻您...性格暴戾，苏家舍不得他们疼爱的孩子受苦，就把我这个'残次品'送来了。"
张极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他想起新婚之夜自己立下的那些冷酷规矩，想起这些日子张泽禹默默的付出和忍受。一种陌生的情绪在他胸腔蔓延——像是愤怒，又像是愧疚。
"进去吧。"他最终说道，"你需要吃东西，然后吃药。"
那天晚上，张极第一次走进了张泽禹的客房。房间简洁得近乎简陋，唯一的个人物品是床头柜上的一本书和一个小相框。相框里是一张褪色的照片——年轻的女子抱着一个大约五六岁的男孩，两人笑得灿烂。
"我母亲。"张泽禹注意到张极的目光，"她在我十岁时去世了。"
张极拿起相框。照片中的男孩有着和张泽禹一样的眼睛，明亮而充满生气，与现在这个抑郁的年轻人判若两人。
"她是怎么..."
"车祸。"张泽禹轻声说，"从那以后，我就被接到主宅生活。父亲的新妻子...不太喜欢我。"
张极放下相框。他突然理解了张泽禹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孤独感从何而来。失去母亲，在不友善的环境中长大，被当作交易筹码嫁给自己这样一个冷漠的人...
"吃药吧。"张极递过水和药瓶，声音出奇地柔和，"然后休息。明天...明天不用准备早餐了。"
张泽禹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我会让钟点工来做。"张极补充道，转身准备离开。
"张先生。"张泽禹叫住他，"谢谢您...今晚带我出席。我很荣幸。"
张极停在门口，没有回头："睡吧。"
回到主卧，张极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夜色。他想起张泽禹在宴会上的表现，想起他谈及母亲时眼中的伤痛，想起那些被藏起来的药片。这个名义上是他丈夫的年轻人，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床头柜上，一杯温牛奶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旁边是一张纸条："希望今晚您能睡个好觉。——Z"
张极拿起牛奶，温度刚好。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张泽禹每晚都会做的事——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放一杯温牛奶在他门外。而他，直到今天才真正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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