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案例,你怎么看?"
张极将文件夹推向餐桌对面的张泽禹。这是他们"商业课"的第三周,每晚晚餐后的一小时已经成为两人心照不宣的约定。
张泽禹放下叉子,擦了擦嘴角,接过文件。他的眼睛快速扫过页面,眉头微微皱起。餐厅的灯光照在他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
"这是典型的市场扩张困境。"片刻后,张泽禹抬起头,"表面看是资金链问题,但核心在于目标客户群定位错误。"
张极挑眉:"继续。"
"报告显示他们主攻高端市场,但产品特性其实更适合中端消费者。"张泽禹的手指轻轻点在一组数据上,"看这里,他们的复购率在高端客户中极低,但在有限的几次中端渠道试销中表现很好。"
张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个洞察正是他团队昨天才得出的结论,而张泽禹仅凭基础数据就发现了。
"解决方案?"张极追问,声音比平时提高了几分。
张泽禹咬着下唇思考了片刻:"重新定位品牌形象,调整价格策略,同时..."他翻到最后一页,"利用他们已有的技术优势开发一条针对中端市场的副线产品。短期内会有品牌降级的风险,但长期看是可持续的。"
张极靠在椅背上,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三周前,他还是个自称"懂得太少"的初学者,现在却能精准分析复杂商业案例。这种进步速度令人难以置信。
"你确定没偷偷读MBA?"张极半开玩笑地问。
张泽禹的脸微微泛红:"我...只是喜欢研究这些。在苏家时,我经常偷听董事会后的家庭讨论。"
张极想起张泽禹提过的"生存技能"。在那种环境下,商业知识不仅是兴趣,更可能是保命手段。
"明天跟我去公司。"张极突然说。
张泽禹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上:"什...什么?"
"有个项目会议,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张极站起身,结束今晚的课程,"九点出发,别迟到。"
上楼时,张极能感觉到张泽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充满难以置信和一丝隐藏的喜悦。
第二天早晨,张极站在衣帽间前,罕见地犹豫该穿哪套西装。最终他选了一套深蓝色的,搭配银灰色领带。下楼时,他发现张泽禹已经等在客厅,穿着昨晚熨好的浅灰色西装,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像个准备参加重要考试的学生。
"吃早餐了吗?"张极问道,调整着袖扣。
张泽禹点头:"吃过了。我还准备了您的咖啡和..."他递过一个纸袋,"三明治,车上可以吃。"
张极接过纸袋,温热透过纸张传来。他想起过去几周,张泽禹总是能在他需要时恰好出现——一杯咖啡,一份文件,甚至是他忘记的重要日程提醒。这种无言的默契,不知何时已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车上,张极翻阅着文件,偶尔瞥向窗外的张泽禹。年轻人安静地坐着,手指轻轻敲打膝盖,嘴唇无声地动着,像是在预演待会儿可能的发言。
"放松。"张极说,"只是普通会议。"
张泽禹深吸一口气:"我不想...让您失望。"
张极想说"你不会",但话到嘴边变成了:"那就好好表现。"
极锐科技总部大楼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反射着晨光。走进大厅时,所有员工都投来好奇的目光——这是张泽禹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公司。
会议室内,十几位高管已经就座。张极简短地介绍了张泽禹,没有用"我的丈夫"这样的称呼,只是说"张先生将参与今天的讨论"。
会议主题是东南亚市场拓展计划。当讨论陷入僵局时,张极突然点名:"张先生,你有什么看法?"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到张泽禹身上。他微微绷直了背,声音却很稳:"根据现有数据,我认为我们应该优先考虑越南而非印尼。"
市场总监皱眉:"但印尼市场规模更大。"
"表面看是这样。"张泽禹打开面前的平板,调出一组图表,"但看这个——越南的中产阶级增长速度是印尼的1.5倍,而我们的产品定位恰好契合这个群体。此外..."他滑到下一页,"越南的政策稳定性更高,这对长期投资至关重要。"
会议室安静下来。张极嘴角微微上扬——张泽禹的分析正是他想说的,而且数据准备得比他想象的更充分。
"有意思的观点。"首席运营官点头,"张总,您觉得呢?"
张极合上文件夹:"我同意张先生的建议。市场部,按照这个方向重新规划。"
会议结束后,张极带着张泽禹参观公司。员工们假装工作,实则都在偷瞄这对传说中的"商业联姻"夫妇。张泽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但张极能感觉到他的紧张——手指紧紧攥着平板边缘,指节发白。
"你做得很好。"走进电梯后,张极说。
张泽禹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
"真的。"张极点头,"中午和几个客户吃饭,你一起。"
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但张泽禹脸上浮现的笑容让张极觉得,这个决定是对的。
午餐在一家高档中餐厅举行。客户之一是极锐科技的老对手李铭——就是上次散布谣言的那位。他看到张泽禹时,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张总带家属谈生意?"李铭假笑道,"真是...别致。"
张极正要回应,张泽禹却先开口:"李总说笑了。在欧美,家族成员参与商业是很常见的。毕竟,信任是合作的基础,不是吗?"
李铭挑眉:"张夫人懂得不少啊。"
"略知一二。"张泽禹抿了口茶,"比如我知道贵公司最近在越南的合资项目遇到了一些...政策障碍?"
李铭的表情瞬间僵硬——这是个未公开的信息。
张泽禹继续微笑:"真巧,张总上午刚与越南商务参赞通过电话。也许我们能分享一些有用的信息。"
张极掩饰住惊讶。他确实接了那个电话,但张泽禹怎么知道内容?更令人意外的是,他竟能如此娴熟地运用这些信息在谈判中占据主动。
午餐结束后,李铭悻悻地离开,而其他客户明显对极锐科技——尤其是张泽禹——印象更好了。
回程车上,张极忍不住问:"越南电话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张泽禹有些不好意思:"您接电话时我正好经过书房。门没完全关,我听到了几句...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那些关于李铭的数据呢?"
"我...平时会关注行业新闻。"张泽禹低头,"收集信息是种习惯。"
张极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张泽禹能在短时间内掌握那么多商业知识——这不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在苏家那样的环境里,信息就是力量,甚至是生存的保障。
"以后每周跟我去公司两天。"张极说,"你有潜力。"
张泽禹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您是说...真的吗?"
"前提是你不把我的商业机密卖给竞争对手。"张极半开玩笑地说。
张泽禹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严肃:"我永远不会背叛您,张先生。永远不会。"
这种近乎宣誓的认真态度让张极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他转开视线,看向窗外:"我知道。"
接下来的几周,张泽禹成了张极工作中的常客。他学习速度快得惊人,不仅能处理基础分析,甚至开始参与战略讨论。公司上下逐渐接受了这位年轻的"张夫人",尤其是当他连续三次准确预测市场变化后。
一个雨夜,张极加班到很晚。当他回到家时,别墅异常安静。没有往常的"您回来了",也没有准备好的拖鞋和热茶。
"张泽禹?"张极皱眉,走上二楼。
客房的门虚掩着。张极轻轻推开,看到张泽禹蜷缩在床上,脸色潮红,额头上覆满汗珠。床边散落着几个药瓶——抗抑郁药、止痛片,还有退烧药。
"张泽禹?"张极快步走到床前,伸手摸上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立刻缩回手。
张泽禹微微睁开眼睛,目光涣散:"张...先生...对不起...我没准备晚餐..."
"别管晚餐了。"张极拿出手机,准备叫医生。
"不用...医生..."张泽禹虚弱地摇头,"只是感冒...吃过药了...睡一觉就好..."
张极犹豫了一下,最终放下手机。他走进浴室,浸湿一条毛巾,回到床边轻轻敷在张泽禹额头上。
"谢谢..."张泽禹闭上眼睛,随即又猛地睁开,眼中充满惊恐,"不...不要...别锁我..."
张极皱眉:"什么?"
"柜子里...太黑了...妈妈...妈妈救我..."张泽禹开始挣扎,仿佛在抵抗某个看不见的敌人,"我错了...我再也不偷吃了...求求你..."
张极的心猛地一沉。这些胡话听起来像是...童年创伤的闪回。他轻轻按住张泽禹的肩膀:"没事了,没人会锁你。你安全了。"
张泽禹的呼吸渐渐平稳,但仍在呓语:"好冷...爸爸...为什么只打我...姐姐也摔了花瓶..."
张极的胸口一阵发紧。他知道苏家对张泽禹不好,但听到这些零碎的信息,才真正理解"不好"意味着什么。他小心地擦去张泽禹额头的汗水,调整冰毛巾的位置。
一整夜,张极都守在床边,换毛巾、喂水、监测体温。凌晨四点左右,张泽禹的烧终于退了,呼吸也变得平稳。张极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张...先生?"微弱的声音惊醒了他。
张极睁开眼,看到张泽禹清醒的目光,虽然仍带着病容,但已经恢复了神志。
"您...一直在这里?"张泽禹的声音嘶哑。
张极点头,伸手又试了试他的额头:"烧退了。要喝水吗?"
张泽禹慢慢撑起身子,接过水杯。他的手还在轻微颤抖:"我...昨晚说了什么吗?"
张极犹豫了一下:"一些梦话。关于...柜子和花瓶。"
张泽禹的手指紧紧攥住杯子,指节发白:"对不起,让您听到这些..."
"你父亲把你锁在柜子里?"张极直接问道。
一滴眼泪滑下张泽禹的脸颊,但他很快擦去:"只是...惩罚的一种。我小时候...经常犯错。"
张极想起那些手腕上的疤痕,突然有了更黑暗的联想:"那些伤...也是惩罚?"
张泽禹沉默了很久,最终微微点头:"大部分是。有些...是我自己。"
这个承认像一把刀刺进张极的心脏。他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痛苦会让一个人选择自我伤害,更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家人"会亲手在孩子身上留下伤痕。
"不会再发生了。"张极说,声音低沉而坚定,"在这里,你安全。"
张泽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脆弱的光芒:"您...为什么要照顾我?"
张极愣住了。为什么?起初是责任,后来是欣赏,现在...现在是什么?看到张泽禹病弱的样子,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保护欲,甚至愤怒——愤怒于那些伤害他的人,愤怒于这个世界对他的不公。
"因为..."张极最终说,"我们是家人。"
这个简单的词让张泽禹的眼泪终于决堤。他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张极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这个小小的动作似乎打破了某种屏障,张泽禹靠过来,额头抵在张极的胸口,无声地哭泣。
张极僵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轻拍他的背。窗外,晨光初现,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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