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教导主任钱伟像一座移动的、即将喷发的火山,裹挟着浓烈的硝烟味和未干的油漆味闯了进来。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睛赤红,劈头盖脸就是命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碾出来的:
“马嘉祺!东门停车场!我的车!你立刻去调监控!我要知道那个无法无天的宋亚轩,是怎么溜进去的!都有哪些同伙!一个细节都不许漏掉!今天之内,我要结果!我要他立刻滚出云城一中!”
浓烈的油漆溶剂气味随着他的动作在空气里弥漫开来,带着一股刺鼻的侵略性。马嘉祺搁在鼠标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精准地过滤掉对方喷溅的怒火和那股令人不适的气味。
“知道了,钱主任。” 声音清冽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我这就去调阅监控。”
钱伟重重哼了一声,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又带着一身硝烟转身冲了出去,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马嘉祺静坐了几秒,才缓缓起身。走廊里依旧弥漫着兴奋的余波,关于宋亚轩“杰作”的议论像无数只嗡嗡作响的苍蝇,无孔不入。他目不斜视,步履沉稳,白色球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那些窥探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目光落在他挺直的背脊上,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冰墙,悄然滑落。
监控室的值班保安显然也听说了那场闹剧,看到马嘉祺进来,脸上堆满了心照不宣的同情和一种看热闹的兴奋。“主席,要找东门停车场下午那段是吧?钱主任的车?”他动作麻利地调出相应时间点的录像。
屏幕亮起,分割成多个小画面。马嘉祺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东门停车场的镜头。
时间在无声流淌。画面里人来人往,学生们拖着行李,或兴奋或疲惫地穿梭。那辆黑色的奥迪安静地停泊着,像一头沉睡的野兽。突然,一个身影极其诡异地出现在了画面边缘。
不是从大门,也不是翻墙。他像是从地底冒出来,又像是从空气里析出。一身洗得发白的黑色连帽卫衣,帽子严严实实地扣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利落的下颌。他动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轻盈、流畅,带着一种近乎舞蹈般的野性韵律,瞬间就贴近了钱伟的奥迪车。
没有犹豫,没有张望。他变戏法般从宽大的卫衣口袋里掏出几罐喷漆,手指翻飞,动作快得只留下残影。喷罐的嘶鸣被监控的静音吞噬,只剩下他手臂挥洒的轨迹,大开大合,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专注和狂热。骷髅、锁链、荆棘、滴血的问号、那几个嚣张到极点的大字……在短短几分钟内,一幅惊世骇俗的涂鸦就覆盖了整辆车。那是一种纯粹的、赤裸裸的挑衅,被冰冷的监控镜头忠实地记录下来。
保安看得倒吸冷气,嘴里啧啧有声:“疯子…真是个疯子…胆子也太肥了…”
马嘉祺的视线却死死钉在那个身影上。当最后一笔落下,画面里的少年似乎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过脸,仿佛隔着时空,隔着冰冷的屏幕,精准地对上了监控探头的方向。然后,他抬起手,对着镜头,比了一个清晰无比的中指!
动作流畅,充满不屑。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选择任何常规的逃离路线。身形一晃,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直接扑向了停车场外围那排高大繁茂的香樟树。枝叶一阵剧烈的晃动,他消失了。
“他…他跑树那边去了?那边不是教师公寓区吗?”保安惊讶地嘀咕。
马嘉祺没说话。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切换着监控探头的角度。树影婆娑,视野受限。他紧盯着那个方向可能的出口——通往学生宿舍区的林荫道、通往食堂的小径……没有,都没有那个黑色卫衣的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马嘉祺准备放弃,以为对方利用树丛掩护溜向了其他区域时,手指无意识地切换到了一个监控画面。
这个镜头,对准的是教师公寓区边缘,一栋相对独立的二层小楼的侧面。那是学校提供给一些资深教师或特殊引进人才居住的地方。马嘉祺的家。
画面里,靠近他家二楼卧室的那个露台边缘,香樟树茂密的枝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紧接着,一个黑色的人影,如同矫健的猎豹,猛地从枝叶间蹿出,双手极其精准地扣住了露台边缘的栏杆,一个干净利落的引体向上加侧翻,整个人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露台上!
动作一气呵成,轻盈得像一片落叶。
保安猛地捂住嘴,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他他他……他翻进你家了?!”
马嘉祺盯着屏幕,镜片后的瞳孔骤然缩紧。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着被侵犯领地的强烈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屏幕上,那个翻入他私人露台的黑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帽檐下露出的下颌线条,此刻显得无比清晰而刺眼。
宋亚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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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烬将天空烧成一片金红,也透过露台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门,在马嘉祺素净整洁的卧室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暖色调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极淡的、属于他常用的那款冷冽雪松香薰的味道,混合着书籍纸张特有的气息。一切都井然有序,纤尘不染,是他精心维护的绝对领域。
然而,这片宁静被突兀地撕裂了。
落地玻璃门内侧的把手,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紧接着,门被从外面,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身影,裹挟着室外未散尽的暑气、草木的腥气,还有一股浓烈刺鼻的、刚刚干透不久的油漆味,像一道不请自来的阴影,就那么堂而皇之地侵入了这片绝对私密的领地。
宋亚轩。
他抬手,随意地掀掉了连帽卫衣的帽子。一头蓬松微卷的黑发有些凌乱地散在额前,几缕汗湿的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他的脸完全暴露在夕阳的金辉里——五官是少年人特有的那种张扬夺目的俊朗,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清晰而饱满,微微上扬着,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又极具侵略性的笑意。最醒目的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下垂,本该是无辜的狗狗眼,可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两簇野性难驯的火焰,像荒野上未被驯服的兽,此刻正肆无忌惮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味,打量着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空间,以及空间里那个凝固的身影。
马嘉祺就站在离露台门几步远的地方,手里还拿着刚从书桌抽屉里取出的备用眼镜布。夕阳的光将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却也让他挺直的背脊显得更加僵硬,如同冰封的雕塑。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冰冷地切割在入侵者的身上,那里面翻涌的震惊、被冒犯的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冰棱。
空气凝固了。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宋亚轩像是完全没感受到那足以冻伤人的视线,甚至惬意地向前踱了一小步。他的目光带着赤裸裸的审视,从马嘉祺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滑过他紧抿的、颜色偏淡的薄唇,滑过他扣得严严实实、一丝褶皱也无的衬衫领口,最后定格在那颗紧扣着喉结的、贝壳白的纽扣上。
那眼神,像在评估一件过于精美的、却又碍眼的瓷器。
一丝极其恶劣的笑意在他唇边漾开,打破了死寂。
“啧,” 他开口,声音是少年人清亮的质感,却浸透了懒洋洋的挑衅,“学长,你这地方……干净得像太平间啊。” 他歪了歪头,视线再次钉死在马嘉祺的领口,笑意加深,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牙痒的惋惜,“还有你这扣子……系这么紧,不勒得慌吗?”
话音未落,他动了。
动作快得如同鬼魅。前一秒还带着玩味的笑意,下一秒整个人已经像扑食的豹子,瞬间欺近到马嘉祺身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浓烈的油漆味,混合着少年人运动后特有的汗味和一种奇异的、类似硝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