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窗棂的缝隙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条子。坤宁宫里乱糟糟的,昨晚摔碎的镜子还在地上躺着,碎玻璃片反着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妆台上那些金簪子银镯子扔得到处都是,在晨曦里闪着冷冷的光。
我蹲下身,把几件旧衣服叠好塞进包袱里。都是宫里做的料子,可穿在身上总觉得硬邦邦的。还是以前在家时娘让人做的那些软绸子舒服。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青黛蹲在我旁边,手里拿着件月白的夹袄,眼眶红通通的。她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看来昨晚没少哭。
"收拾东西啊。"我把最后一本医书放进包裹底层,拿几件衣服盖好。那是宋先生送我的,上面还有他亲笔写的批注。三年来在这宫里,也就靠这几本书打发时间了。
青黛咬着嘴唇,声音压得低低的:"那些金器玉器......真的都不要了?林昭仪那边......"
"要那些做什么?"我拍了拍包袱,挺沉的,"带着逃命吗?"
她不说话了,只是蹲在那儿,手指头绞着衣角。地上那枚断成两截的玉簪还在,我弯腰捡起来,用布擦了擦。断口挺整齐的,像被刀割过一样。这是娘留给我的最后念想。
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三年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就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如今总算要醒了。
"青黛,"我把断簪放进贴身的荷包里,那里还有些碎银子,"把火折子和伤药给我。"
她从妆台抽屉里拿出个小布包,还有个打火用的铁皮盒子。我打开布包闻了闻,艾草和薄荷的味儿混在一起,挺提神的。上次我染风寒,太医开的方子都没用,还是靠这个熏好了。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挺轻的,但在这静悄悄的宫里头,听得清清楚楚。青黛脸色一白,赶紧站起来:"娘娘,我去看看。"
我拉住她:"不用。"
这时候来的,能是谁?萧衍吗?他后悔了?还是......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进来的不是萧衍。是几个太监,还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宫女,都穿着深绿色的宫装,一看就是清心苑的人。他们堵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
青黛往前站了一步:"你们做什么?不知道这是坤宁宫吗?"
没人理她。太监宫女往两边一分,露出后面的人来。
林楚楚站在晨光里,穿着件藕荷色的宫装,裙摆上绣着密密麻麻的缠枝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上面插着的金步摇,还是上次萧衍赏她的那支。她手里捏着帕子,脸上挂着笑,眼睛里却一点儿笑意都没有,冷冰冰的,像淬了毒的刀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来得这么快?
林楚楚没进来,就在门口站着,目光扫过屋里的狼藉,最后落在我手里的包袱上。她掩着嘴笑了一声,声音尖细,跟平日里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完全不同。
"皇后娘娘这是做什么?大清早的,收拾东西要去哪儿啊?"她往前走了两步,宫女赶紧搬来个绣凳给她坐下。她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姿态说不出的得意。
我把包袱放在桌上,拍了拍上面的灰:"本宫去哪儿,与林昭仪无关吧?"
"怎么会无关呢?"她拿起桌上的一支金簪,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啪"地一声扔在地上,"陛下昨晚是不是来过了?皇后娘娘就这么容不下臣妾,连陛下的面都不肯给吗?"
青黛气得脸通红:"你胡说!明明是陛下......"
"青黛。"我打断她。跟这种人争辩,有什么意思。
林楚楚看着我,突然笑了:"皇后娘娘别装了。臣妾都听说了,您要自请废后,想离开皇宫?"她站起身,慢慢走到我面前,声音压低了些,"沈凝,你以为这皇宫是你们沈家开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看着她那张得意的脸,突然觉得挺可笑的。一个靠着男人脸色过日子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本宫的事,就不劳林昭仪费心了。"我转身想去拿包袱,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是林楚楚身边那个长脸宫女,劲儿大得很。
"放开我家娘娘!"青黛扑上来想拉开她,却被另一个宫女狠狠推了一把,摔倒在地上。
林楚楚走到我面前,歪着头看我:"皇后娘娘是不是忘了,这宫里谁当家?陛下说了,您要是安分守己,还能在这坤宁宫享享清福。要是执迷不悟......"她伸手,用涂着蔻丹的手指头戳了戳我的脸,"可就别怪臣妾不把您当主子了。"
她的指甲尖尖的,戳得我脸颊生疼。我忍住怒火,冷冷地看着她:"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她突然提高了声音,"臣妾只是听说,皇后娘娘私藏巫蛊娃娃,诅咒皇上和龙裔!这事臣妾可不能不管!"
我心里一惊。巫蛊?她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几个太监立刻上前,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妆台的抽屉被拉开,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床垫被掀开,连花瓶都被倒过来检查。
青黛从地上爬起来,想去拦却被拦住:"你们不能这样!放开我!"
我站在原地没动。我知道他们要找什么。这宫里的把戏,我见得多了。
果然,一个小太监从我的床底下拖出个布娃娃,上面扎满了银针,还贴着张小纸条。太监拿着娃娃跑到林楚楚面前,讨好地笑着:"启禀昭仪,找到了!"
林楚楚接过娃娃,脸上的笑容更得意了:"沈凝,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看着那个娃娃,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的,根本不是我的笔迹。连这种小孩子的把戏都用出来了,真是......
"这不是我的东西。"我平静地说,"谁放进去的,林昭仪心里清楚。"
"放肆!"林楚楚把娃娃扔在我脚边,"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陛下早就说了,要是你安分守己......"
"陛下也说了,放我出宫。"我打断她,"昨晚他亲自来的,林昭仪不知道吗?"
她的脸色变了变,像是没想到萧衍真的来过。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陛下那是被你蒙蔽了!像你这种心肠歹毒的女人,怎么配做我大启的皇后?"她转向太监,"来人,把皇后给我拿下!等陛下过来亲自发落!"
几个宫女立刻围上来,想要抓我。青黛急得大喊:"你们别碰我家娘娘!"她冲过来挡在我面前,却被一个太监狠狠扇了一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青黛的脸立刻肿了起来,嘴角流出血来。
"青黛!"我心里一紧,想去扶她,却被两个宫女抓住了胳膊。
"娘娘!您快跑啊!"青黛哭喊着,还想往我这边冲,却被死死按住。
"跑?她能跑到哪里去?"林楚楚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我,"沈凝,你斗不过我的。三年前你斗不过我,现在更斗不过。沈家已经完了,没有人会护着你了。"
她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是啊,沈家完了。大哥在边关生死未卜,二哥被贬到南疆,家里只剩下老弱妇孺......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我硬生生逼了回去。哭有什么用?哭能让萧衍回心转意吗?哭能让沈家重振旗鼓吗?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林楚楚:"放开青黛,我跟你们走。"
林楚楚哼了一声:"算你识相。"她挥挥手,"把她带到偏殿去,不准她乱走!"
宫女推着我往外走。经过青黛身边时,我用眼角的余光示意她不要冲动。她咬着嘴唇,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却不敢再说话。
偏殿又小又暗,窗户纸是破的,风一吹呜呜地响。宫女把我推进去,"哐当"一声锁上了门。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天快亮了,可我的路,却好像走到头了。
手伸进荷包里,摸到那半根断簪。冰凉的玉石贴着掌心,突然觉得心里安定了些。娘说过,沈家的女儿,什么时候都不能认输。
是啊,我不能认输。
我看了看四周,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床和一张桌子。墙角结着蜘蛛网,地上有几只蟑螂跑来跑去。
得想办法出去。得把消息传出去。大哥在边关还有旧部,总会有人帮我的。
我走到桌子边,拿起上面的一块碎瓷片。是刚才被太监打翻的花瓶碎片。我用碎瓷片在墙上划了几下,墙壁是土坯的,很松软。
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好像有人来了。我赶紧把碎瓷片藏进袖筒,回到床边坐下。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进来的是青黛。她手里端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粥和两个馒头。她眼睛还是红红的,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娘娘!"她快步走到我面前,放下托盘就跪了下来,"都是奴婢不好,没能保护娘娘......"
"快起来。"我扶起她,"这不怪你。"
她起来后,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娘娘,外面守得紧,都是林昭仪的人。"
我点点头:"我知道。"我拿起粥碗,用勺子搅了搅,"凤印呢?他们拿了吗?"
"还在正殿的地上放着,他们好像没看见。"青黛着急地说,"娘娘,我们怎么办?要是陛下真的信了林昭仪的话......"
"他不会信的。"我打断她,但心里也没底。萧衍那个人,心思深沉得很,谁知道他会怎么做,"青黛,你待会儿出去,想办法把这个交给李太医。"我从荷包里拿出那半根断簪,塞到她手里。
青黛紧紧攥着断簪,用力点头:"奴婢知道了。娘娘放心,奴婢一定送到。"
"小心点。"我嘱咐道,"别让他们发现了。"
她点点头,转身正要走,突然又停下:"娘娘,您还没吃东西呢。"她把馒头塞进我手里,"多少吃点,才有劲儿想办法。"
我接过馒头,咬了一口。干巴巴的,噎得慌。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上来,赶紧别过头去。
"娘娘......"青黛看着我,眼圈又红了。
"快走吧。"我催她,"晚了就来不及了。"
她擦掉眼泪,转身快步走了出去。门又被锁上了。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我慢慢啃着馒头,看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色。
林楚楚......萧衍......你们欠我的,欠沈家的,我一定会讨回来的。
我把剩下的半个馒头放在桌上,从袖筒里拿出那块碎瓷片。走到墙根,开始一点点挖墙皮。土坯很松,挖起来不费劲。得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机会逃出去。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噹噹噹",五更近了。
天,马上就要亮了。
\[未完待续\]土坯簌簌落在袖口,我拿碎瓷片的手越挖越快。指尖被磨得生疼,渗出血珠混进泥土里,却感觉不到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挖通这个洞。
偏殿的墙比想象中薄,挖了不到两炷香功夫,已经能看见墙外的青砖缝隙。我用碎瓷片小心地刮着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