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太医。"我做了决定,"但不能回宫,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先稳定他的病情。"
青黛点点头,指着东边方向:"奴婢知道有个废弃的暖阁,在御花园最东边,靠近太液池,很少有人去。"
我点点头,抱起萧衍艰难前行,青黛在前面开路,用匕首劈开挡路的杂草和藤蔓。
走到半路,怀里的萧衍突然动了动,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地看着我。
"阿凝..."他嘴唇发紫,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那块...凤佩...还在吗?"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摸向胸口。那里贴身藏着半块凤佩,是他当年摔碎后我偷偷捡回来的残片。这些年,一直贴身藏着,既是念想,也是提醒自己那段被摔碎的情缘。
"在。"我简短地回答。
他的手动了动,似乎想碰我的脸,却在中途无力坠落,只是指尖擦过我的下巴。
"真好..."他喃喃自语,眼睛又闭上了,呼吸更加微弱。
我把他抱得更紧,加快了脚步。怀里的重量好像比一开始轻了些,这种感觉让我心慌得厉害。
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终于看到那个隐藏在假山后的废弃暖阁。门窗都破了半边,墙角结满蛛网,但总算能遮风挡雨。
青黛先一步清理出一块干净地方,帮我小心翼翼地将萧衍平放下来。我解开他染血的龙袍,露出背后深可见骨的伤口,那里的皮肉已经发黑,显然毒已深入骨髓。
"娘娘,怎么办?"青黛拿出药箱,脸色发白。
我扯开自己的衣袖,撕下干净的内衫布料,蘸着水壶里的水,轻轻擦拭萧衍背上的伤口。他疼得闷哼出声,身体微微颤抖。
"忍着点。"我低声说,不知道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
清理到伤口中央时,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我心里一动,小心地用匕首划开皮肉,里面竟然嵌着一块碎玉,正是当年我送他的那半块凤佩!
这块碎玉被人用银线穿着,硬生生塞进他伤口里,外面用皮肉覆盖。难怪每次他动作大点就喊疼,原来伤口下还藏着这个。
"萧衍你疯了!"我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眼泪差点掉下来。他竟然把这半块凤佩藏在自己肉里这么多年!
萧衍似乎被我的动作惊醒,睁开眼,虚弱地看着我手里的玉佩,嘴唇动了动:"那年...你说...要...生生世世..."
话没说完又昏迷过去。
我握紧那块带着他体温和血的凤佩,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这块凤佩,原本是一对,我和他各持一块。当年他震怒之下摔碎,我偷偷捡回这半块,没想到他竟然一直贴身藏着,还用这么伤人的方式。
"娘娘,发现这个!"青黛突然从萧衍紧攥的手里拉出一条红绳,上面挂着个小小的盒子。
盒子是紫檀木的,一看就有些年头了。我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半块凤佩——正是当年他摔碎的另外一半!而且里面还放着几缕乌黑的头发,用红绳系着,显然有些年头了。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我呼吸都困难。这头发,是我及笄那年剪下来给他作信物的。当年我以为他早就扔了。
原来,原来这家伙一直都把这些东西藏得好好的。
我低头看着昏迷中的萧衍,他眉头紧蹙,像是在做什么噩梦。我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痛苦扭曲的脸颊,滑过他紧抿的嘴唇。
外面的厮杀声渐渐平息了,但我知道,宫里面的厮杀才刚刚开始。林坤被擒,林楚楚被囚,但林家经营多年的势力不会轻易瓦解,北狄虎视眈眈,沈家军尚在城外等候消息...还有我肚里的孩子,这一切都像一团乱麻,缠绕的中心,就是我怀里这个又爱又恨的男人。
手不自觉地又抚上他后颈那块疤痕,那里是当年为救我留下的永远印记。十七年刻骨铭心的记忆,三年内的爱恨纠缠,此刻都在我脑海中翻腾不休。
"萧衍..."我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赢了..."
温热的泪珠滴落在他沾满血污的龙袍上,迅速晕开一个深色的圆点。
"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管这是局还是你的真心话,这场戏,我陪你接着演下去。"
"但先说清楚了,等这事完了,我们之间的账,得一笔一笔算清楚。"
怀里的人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像是回应,又像是梦呓。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残破的窗棂,像是谁在低声诉说着无人听闻的秘密。
这深宫,这棋局,这爱恨纠葛,现在才真正进入精彩处。我沈凝,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这场戏,我也得落子了。
轻轻抚摸着尚未显怀的小腹,那里有个小生命正在悄悄成长。
"孩子,别怕。"我低声对着腹部说,"娘在这儿,爹...爹也会没事儿的。"
萧衍突然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我的衣角,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我肌肤上,烫得我心口发颤。
这盘棋,从我踏入这朱红宫墙那天起,就注定不会轻易结束。现在,棋盘重新摆开,这一次,执棋的人是我。
\[未完待续\]雨丝透过暖阁残破的窗棂漏进来,在萧衍苍白的脸上洇出细小的深色水痕。我用衣角替他擦脸,触到他骤然收紧的下颌线。青黛在角落翻检着药箱里的银针,铜质针盒碰撞声在空荡的暖阁里格外清晰。
"娘娘,这蚀骨散霸道得很。"青黛捏着银针在烛火上消毒,针尖跃动的火苗在她颤抖的指节上跳舞,"太医院的解毒方子在这里——但需要千年雪莲做药引。"
我的指尖抚过萧衍颈侧跳动的脉搏,那里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外面突然传来重物拖地的声响,混着压低的说话声由远及近。我瞬间捂住萧衍口鼻,示意青黛熄灭烛火。暖阁陷进一片漆黑,只有门缝漏进来的天光勾勒出家具蒙尘的轮廓。
"在那边搜!仔细点!要是让皇后把人带出宫,咱们都得掉脑袋!"粗粝的嗓音碾过湿滑的石板路,距离暖阁不过百步。青黛握紧匕首退到门后阴影里,袖口的银铃划破死寂。
突然,怀里的萧衍剧烈抽搐起来。他的牙关死死咬着下唇,血珠从咬破的唇瓣渗出,在下巴凝成细小的血珠,滴落在我前襟。热气喷在颈窝,带来一阵战栗。我低头,看见他眼睫上沾着细密水珠,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阿凝..."他的指节掐进我后腰,力道却在接触到小腹时骤然松弛,转而抓住我的手腕贴在他心口,"你听...只有你能听见..."
我摸到他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跳,像困在囚笼里的野兽在撞击铁栏。这心跳声里裹着毒药发作的抽搐,每一次起伏都带着震颤的频率,竟与我腹中微弱的胎动奇异地共鸣起来。
"别说话。"我按住他乱抓的手,触到他掌心深刻的疤痕——那是五年前为救我挡下刺客留下的旧伤。萧衍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我被冷汗浸透的衣领,摸到我锁骨处微微凹陷的旧伤。
"当年这一箭,本该穿透我的心脏..."他突然睁开眼睛,瞳孔里浮着一层薄薄水汽,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可你替我挡了..."
记忆里的痛觉突然鲜活——五年前深秋,和亲的第三年,那个金桂落满石阶的黄昏,刺客的毒箭穿透琵琶骨的剧痛。当时我还以为他会至少有一句关切,换来的却是他抱着新封的宸妃扬长而去,留我在冷宫血泊中自己咬断箭杆。
"陛下记性真好。"我抽出腰间匕首抵住他咽喉,刀锋压进皮肉半分,"可陛下忘了问,这三年来我每个月圆之夜咳血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一箭的滋味?"
刀锋下的肌肤剧烈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来自体内毒性的反噬。萧衍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将刀尖更紧地按在自己颈上,逼出一线血珠:"杀了我...正好..."
粗重的脚步声突然在暖阁外停住。竹帘被人用剑梢挑开,带着北地寒意的声音刺进来:"将军有令,搜!"
萧衍在我怀里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溅在我贴肉的中衣上,湿热粘稠的触感顺着体温晕开。我反应极快地翻身将他护在身下,后背死死抵住石壁发出闷响。
"里面有人!"外面的士兵暴喝一声,长枪已经刺破残窗木棂。青黛的匕首划破空气,一声闷哼后重物落地的声响传来。
"娘娘!堵住侧门!"青黛的声音带着喘息,刀锋上还在滴落鲜血。
我拖着萧衍往暖阁最深处挪动,后背撞翻了堆在角落的破木架。瓷瓶碎落声里,萧衍突然睁开眼睛,瞳孔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北境...北境不稳..."
"这个时候还想着朝政?"我又气又急,伸手探他鼻息,却被他突然攥住手腕按在自己伤口上。指尖触到温热湿滑的液体,那黏腻感顺着指缝往下淌。
"沈凝,记住..."他的指甲掐进我手背皮肉,留下半弯月牙,"暗阁...禁军腰牌...在..."
话没说完,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嘴角涌出黑血。那股熟悉的龙涎香混着血腥气,蛮横地侵入鼻腔,刺激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外间传来兵器碰撞声和青黛压抑的闷哼。我咬咬牙,从发髻上掠下金簪,反手扯开萧衍衣襟。那枚曾属于先帝的玄铁令牌贴着他心口藏着,被体温焐得发烫。
"青黛!走!"我朝外面喊,同时摸索着萧衍腰间玉佩。那块龙纹佩下方果然有个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九枚青铜虎符,边缘磨得发亮,显然常年被摩挲。
就在此时,暖阁的木门被猛地踹开。木屑飞溅中,林坤带血的脸出现在门口,长剑滴着水,剑尖还在往下淌血。
"皇后娘娘真是情深义重。"他冷笑抹去脸上雨水,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萧衍,最终落到我护在萧衍身上的姿态,"可惜啊,这天下很快就..."
话音未落,萧衍突然睁开眼睛。那眼神不再迷离,锐利得像出鞘的刀,反手扣住我腕脉,将我往身后一扯:"沈凝,走!"
他的手掌还带着血污,却力气大得惊人,将我推向暖阁最深处那面刻满字迹的石壁。混乱中我撞到角落的石鼓,怀中暗格内的半块凤佩硌在肋骨上生疼。
"萧衍你放手!"我回身想拉他,却撞翻了旁边的香案。青铜香炉砸在地上,火星四溅,溅在他染血的龙袍上。
林坤的剑已经刺到眼前,冰冷的剑尖映出我惊慌的面容。萧衍猛地将我往侧边一推,自己却来不及躲闪,长剑穿透他右肩,带起一串血珠。
"陛下!"我失声惊呼,亲眼看着那抹猩红迅速染红他半边龙袍。
萧衍闷哼着眼眶泛红,却硬生生挺住,反手抓住剑身,任由剑锋割得手掌鲜血淋漓:"沈凝,听着!暗阁在..."
他的话语被突然响起的轰隆声打断。整面刻满"沈凝"名字的石壁突然从中裂开,露出后面幽深的通道。这震动带动了头顶湿滑的泥土,混着水珠哗啦啦落下,打在萧衍汗湿的发间。
林坤发出惊怒交加的嘶吼:"拦住他们!"
萧衍抓住这瞬间的混乱,突然抱起我向密道滚去。后背重重撞在坚硬的石阶上,萧衍闷哼一声,血沫从唇角溢出。我能感觉他身体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急,却还是用尽最后力气将我推进暗门。
"记住方向..."他抓着门框,指节泛白,"第三块石板下...密诏..."
林坤的怒吼声和兵器破空声同时响起。我眼睁睁看着萧衍胸口绽开一朵刺目的红梅,红得像那年御花园里他亲手为我戴上的宫花。萧衍的手从门框滑落,身体软倒在地,龙袍下摆散开,露出腰间缠着的那串血玉佛珠——是我入宫那年亲手为他结的平安绳。
暗门开始缓缓关闭,石缝中最后映出的,是他染血却带着奇异笑意的嘴角。
"活下去..."声音透过石门缝隙传来,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替朕看着这万里江山..."
石门彻底合拢的瞬间,我摸到腹部传来细微的颤动——那是孩子第一次在此时刻的胎动,带着生命最初的力量,撞在我掌心,像是在回应他父亲最后的嘱托。
远处传来兵刃入肉体的闷响和林坤气急败坏的怒吼,还有青黛带着哭腔的喊杀声。我靠着冰冷的暗门坐下,伸手抚上小腹,那里微弱的搏动和怀中半块凤佩的棱角硌得心口生疼。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暗格,知道虎符,知道密诏。他留着后手,却让我独自逃生。这个帝王,到了最后关头,还是玩着他的帝王权术,把生路留给了我和孩子。
石壁后传来石门被巨物撞击的闷响,灰尘簌簌落下。我的手指抚过刻着"沈凝"名字的石壁,指尖感受到十七年刻痕的温度。从孩童天真笔触到帝王笔锋,这些用力到刻进石壁血肉的执念,终究还是长进了我的骨头缝里。
"萧衍,你以为这样就能抵消一切?"我对着冰冷的石壁低语,指尖抚过那些带着泪痕的刻痕,"你错了。你的债,得亲自..."
腹中突然传来更清晰的胎动,像是在反驳我的话。我握紧那半块凤佩,坚硬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外面的厮杀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闷的脚步声和金属刮擦石壁的声响——他们开始砸门了。
暗门后的通道低矮逼仄,仅容一人匍匐前行。我咬着牙将萧衍留给我的玄铁令牌塞进腰带,那里还贴着小腹,能感受到双重的温热。通道深处吹来冷冽潮湿的风,带着泥土和血腥的气息。
膝头很快磕破,血混着泥水浸透裙摆。每爬一步,小腹就传来坠痛,提醒着我不再是独自挣扎。我将半块凤佩塞进贴身锦袋,指尖触到袋中硬物,想起萧衍最后那句话。
"密诏..."我的手指在潮湿的石壁上摸索,寻找第三块明显不同的石板。指尖触到一块微微松动的石头,用力一按,石板果然应声而起,露出下方黑漆漆的洞口。
里面静静躺着个檀木匣子,锁孔正是凤佩形状。我颤抖着拿出半块凤佩嵌入锁孔,严丝合缝。匣子弹开的瞬间,外面突然传来暗门被暴力撞开的巨响。
"找到了!这边!"林坤狂喜的吼声穿透石壁,震得耳道发麻。
匣子里没有密诏,只有块冰冷的虎符和一卷明黄绸缎。展开的瞬间,萧衍凌厉的墨笔刺痛眼睛:"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沈从山忠勇可嘉,朕察其女沈凝性行淑均,诞育皇长子有功,特封皇后,协理六宫,代管朝政,待朕..."
下面的字迹突然变得潦草模糊,墨迹晕开一大片,像是写着什么又被强行抹去。最后只有三个字刺目地留在绢绸末端:"信阿凝"。
通道尽头传来兵器刮擦石壁的刺耳声响。我抄起虎符塞进内襟,卷好明黄绸缎正要起身,手腕突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攥住。
低头看见萧衍不知何时出现在通道口,他撑着石壁半跪在地,嘴角不断有黑血涌出,却死死攥着我的衣角。外面厮杀声、兵器碰撞声、林坤气急败坏的怒骂交织成嘈杂的网,将我们困在这最后的绝境里。
"你怎么..."我声音发颤。
"不能...让你一个人..."他的手指挖进我手肘内侧的软肉,那里是最敏感的地方,激得我倒吸冷气,"这盘棋...你需要...朕这个棋子..."
林坤的狂笑就在身后不远处炸开:"跑不掉了!给朕把这对狗男女拿下!"
萧衍突然抓住我的脚踝往下一带,我重重跪倒在地,膝盖撞在石阶上,疼得眼前发黑。与此同时,数十支箭矢穿透我们头顶的石壁,簌簌落下的石屑混着泥土砸在肩头。
"带...带虎符去找...李将军..."他用染血的手指死死按住我后心,将我往通道更深的地方推去,"记住...孩子...朕..."
一支羽箭呼啸而来,穿透他的肩胛,带出一蓬血雨,溅了我满脸温热的粘稠。萧衍的身体突然软了下去,龙袍下摆散开,露出腰侧那串我结的平安绳——此刻正滴着鲜红的血珠。
"走!"他用尽最后力气将我往前推。
我滚落进更深的黑暗,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撞在狭窄的通道里,像是永不停歇的战鼓。膝盖磕在石阶上,留下火辣辣的疼,可掌心却稳稳护着腹部,那里有两个生命在抗争——一个正在我腹中悄然生长,一个刚刚在我眼前倒下。
暗通道尽头透进微光,越来越亮。我扶着湿冷的石壁站起来,听见身后传来羽箭破空的锐响和林坤疯狂的喊叫,却再没有听到那个熟悉的、让我又爱又恨的声音。
手掌抚上小腹,那里有微弱的搏动,像回应着我急促的心跳。雨水顺着头顶裂缝渗进来,落在脸颊上冰冷刺骨,混杂着温热的液体一同滑下。
这盘棋,既然他把最后一子推给了我,我总得让这满盘皆输的残局,生出不一样的变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