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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光灯下的心跳阴影

心跳回响

暗室的门被推开的瞬间,红光像是活过来的血,顺着门缝淌到外面的青石板路上。我跟被钉在原地似的,手里攥着那张湿淋淋的照片,指节都发白了。苏晴站在门框那儿,浅蓝色的连衣裙下摆还在滴水,头发梢也湿着,贴在脖颈上。外面的路灯从她背后照过来,给她浑身镶了圈毛茸茸的光边,可那张脸却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她就那么看着我,一句话不说。空气里药水味儿和她身上带来的雨腥气混在一块儿,呛得我嗓子发紧。三年了,我无数次在梦里见到这个场景,每次都在她开口前吓醒。可这次不一样,她真的站在这儿,连呼吸的频率都跟记忆里分毫不差。"躲了三年,就躲在这种地方洗别人的照片?"她先开了口,声音有点抖,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儿,砸在我心上。我咽了口唾沫,感觉喉结在空荡荡的嗓子眼里卡得生疼。"你认错人了。"这话我说得自己都不信,声音干巴巴的,在密闭的暗室里打转。苏晴冷笑一声,往里走了一步。她的白色帆布鞋踩在我刚才泼出来的显影液上,留下个红脚印,像是踩在血里。"认错?"她又走近两步,暗室的红光终于照清了她的脸。瘦了,眼角好像也有细纹了,但那双眼睛,还是跟以前一样,看得我心头发慌。"第七根肋骨下,十二厘米疤痕,微微向右倾斜。"她伸出手指,隔空对着我腰侧比划了一下,"需要我现在背出你的身份证号吗?林译。"我跟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似的,猛地后退一步。后背"哐当"撞在药品架上,几个玻璃瓶掉下来,在地上摔得粉碎,药水溅得到处都是。手里的照片也跟着掉在地上,正好落在一滩红色的药水中央,那张画里的疤痕朝上,像是在嘲笑我。苏晴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脚步顿了顿。然后她蹲下去,用两根手指捏着照片的边角,轻轻拿起来。红色的药水顺着相纸边缘往下滴,在她手背上洇出一小片红。她盯着照片上那个隐藏的疤痕,眼神慢慢变了。刚开始是惊讶,然后是生气,再后来,眼角就红了。"所以你看到了。"她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什么似的,"所以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我没说话,牙齿咬得牙龈生疼。墙上的挂钟突然响了一下,铛,凌晨两点了。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来了,打在屋顶青瓦上,沙沙的响。漏下来的水滴还在搪瓷盆里嗒、嗒、嗒地跳,跟挂钟的声音混在一起,像是在给这场沉默伴奏。苏晴突然站起来,转身走向那个铁皮柜。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怎么知道?她怎么会知道那个暗格?我看着她蹲下去,手指在柜子底板上摸索着,动作熟练得像是自己家的东西。"不要!"我脱口而出,想冲过去拦住她,可腿跟灌了铅似的,挪不动半步。暗格打开的声音很小,但在这死寂的暗室里,听得格外清楚。苏晴拿出那部屏幕裂开的旧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晴晴"两个字闪得我眼睛疼。她抬起头,看着我,嘴角扯出个说不清是哭是笑的表情。"三年了,密码还是我生日加你生日。"她按下解锁键,手机屏幕亮得刺眼,"林译,你到底是想忘,还是根本忘不了?"我别过头,不敢看她。可耳朵却不听使唤,清清楚楚地听见她开始念那些我从没发送出去的短信。"我在画展留了画,你会来的对吗?"这是昨天发的,我盯着电视看她接受采访的时候,她正在给我发这个。"《心跳回响》的心脏左边藏了东西,只有你能看懂。"前天发的。原来她早就知道我会看到。"今天路过大学门口,那家麻辣烫还在,你欠我的第三十四碗什么时候还。"这条是三个月前的。我的鼻子突然发酸。那时候她刚做完心脏康复训练,医生说她可以正常生活了。我多怕她会忘了我,又多怕她还记得。"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新心脏很健康。"半年前的,"可它有时候会突然疼,像在提醒我什么。林译,它是不是也在想你?"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三年来,我以为自己早就把眼泪哭干了。在手术台上醒来,知道她活下来的时候;看到第一个情人节她一个人去我们常去的餐厅的时候;得知她有了新男朋友的时候。我都没哭。可现在,听着她念这些我不知道的短信,我哭得像个傻子。"为什么不回我消息!"苏晴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哭腔,"为什么让我以为你死了!为什么要我一个人带着你的心脏活下去!"她把手机狠狠砸向我。我没躲,任由它砸在我胸口,然后掉在地上,屏幕彻底碎成了蜘蛛网。"我只是不想你记得我!"我终于忍不住吼回去,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不想你守着死人过一辈子!我希望你幸福,晴晴!你现在不是很好吗?有新的男朋友,有画展,你该忘记......" "忘记?"她猛地冲过来,一把揪住我胸前的衬衫,把我拽得低下头,跟她脸对着脸。她的鼻子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子,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眼泪一串串掉下来,砸在我手背上,滚烫的。"你怎么敢死在我前面!"她用力捶打着我的后背,一下比一下重,"你怎么敢把我一个人丢下!你以为我现在过得很好?林译,没有你的日子,我每天都在数着心跳过!这颗心是你的,它在提醒我,你这个骗子!"她的拳头打得很轻,软绵绵的,像是在撒娇。我突然想起以前每次吵架,她也是这样,气呼呼地捶我,结果自己先哭了。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捅了一下,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我伸出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开始拼命挣扎,拳打脚踢的。"放开我!林译你这个混蛋!我恨你!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呜咽。她的身体软下来,靠在我肩上,哭得浑身发抖。"我恨你......呜呜......我真的恨你......"我抱着她,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还是跟以前一样软,发间有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雨水的味道。这个味道我太熟悉了。大学第一次约会,她就用的这个洗发水。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在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她的头发蹭在我手臂上,香香的。我忍不住把鼻子埋进她头发里,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三年了,我终于又闻到这个味道了。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往下滑,摸到她颈后。那里有颗小小的朱砂痣,像颗红豆。以前我总爱用指尖戳那颗痣,逗她痒痒。现在,我的指尖刚碰到那颗痣——"唔!"心脏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只手伸进去,狠狠攥住了它。我闷哼一声,弯下腰,疼得眼前发黑。三年前手术台上的感觉又回来了,冰冷的手术刀划开皮肉,钻心的疼。冷汗瞬间湿透了我的后背。"林译?你怎么了?"苏晴感觉到我的不对劲,连忙扶住我。她的手很凉,碰到我出汗的皮肤,激得我一颤。我死死咬着牙,不想在她面前示弱。可那股疼实在太厉害,我忍不住抓住她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她肉里了。"没事......老毛病......"我喘着粗气说,额头上的冷汗滴在她手背上。苏晴皱着眉,扶住我慢慢蹲下来。我的旧衬衫下摆被扯上去,露出了左边腰部那道疤痕。就是照片上那个,第七根肋骨下,十二厘米长,微微向右倾斜。苏晴的目光突然定住了。她看着我腰上的疤痕,又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眼睛一点点睁大。暗室里的红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瞳孔慢慢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漏雨的滴答声,挂钟的铛铛声,外面的风雨声,全都消失了。我能听到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声,和我胸腔里那颗不属于我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着。苏晴的手指缓缓抬起来,抖得厉害,朝着我腰上那道疤痕伸过来。她的指尖离疤痕只有几厘米的时候,突然停住了。她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震惊、疑惑,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恐惧。然后,我听到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了一句:"这......这不可能......"

指甲缝里还嵌着显影液的铁锈味,她的指尖终于触到我皮肤。不是预想中的冰凉,带着泪水的温度,像一滴滚烫的岩浆落在腰侧那道十二厘米的旧伤疤上。

"啊——"我整个人弹起来,不是因为疼,是那触感顺着脊椎直接窜进颅腔。暗室的红光突然在视网膜上炸开无数金星,苏晴颈后的朱砂痣和三年前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光斑在眼前重叠成一团混沌。

她的手指僵在原处,瞳孔里盛着半室红光,像两盏骤然失控的警示灯。我这才看清她右手虎口有道新疤,浅粉色的,还没完全褪掉——是三个月前那场画展新闻里,她用来挡住记者镜头的手。原来那天她发信息说"路过大学门口"是骗我的,她根本就在找我。

"不可能......"她又说了一遍,声音比刚才还轻,尾音像被掐断的琴弦。左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胸口,隔着湿透的连衣裙,我能看到她掌心下心脏跳动的轮廓。那颗本应在我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此刻正隔着两米距离与我对峙。

挂钟突然疯了似的转起来,不是走时,是齿轮错位的摩擦声。我想起三年前在ICU外听见的监测仪拉警报的声音,也是这种尖锐到让人牙酸的频率。苏晴突然按住我肩膀把我推倒在冲洗池边,金属边沿撞得尾椎骨发麻。

"撩起来!"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冰凉的显影液顺着池壁往下淌,在我牛仔裤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别闹了晴晴......"

"我让你撩起来!"她抓起桌上的裁纸刀,塑料刀柄被她捏得发白。刀刃反射着红光,在墙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把悬在咱俩头顶的刀。我这才发现她右手食指缠着创可贴,边缘还沾着点红药水——是刚才翻暗格时被铁皮刮的?还是更早?她这些年到底过得什么样的日子?

衬衫被猛地扯开,纽扣弹在地上发出脆响。暗室的红光恰好照在那道疤痕上,旧缝合线的印记像条歪歪扭扭的蜈蚣趴在第七根肋骨下面。三年了,它还是那么刺眼,跟照片上那个用红墨水画的一模一样。

苏晴的呼吸突然停了。

裁纸刀"哐当"掉在地上,滚到显影液滩里。她蹲下去,手指沿着疤痕边缘轻轻摩挲,从最上端的起点,到往右倾斜的末端,动作虔诚得像在辨认什么失传的图腾。我不知道该看她颤抖的睫毛,还是她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腕——那里有道浅色的勒痕,十字交叉的形状,像......像住过院输液留下的。

"心跳......"她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吓人,"林译你听!"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一下下撞在肋骨上,震得耳膜生疼。透过湿透的衬衫,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掌心贴着我左边胸膛,那里本该是心脏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一道狰狞的疤痕。

而她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连衣裙和三年时光,正传来与我完全一致的心跳频率。

咚、咚、咚。

漏雨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挂钟也恢复了正常走时。暗室里只剩下两道同步的心跳声,像台下观众看不见的节拍器,正给这场荒诞的重逢打着拍子。苏晴突然笑起来,眼泪却同时往下掉,砸在我腰上的疤痕里,汇成小小的水洼。

"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她的手指点着我胸口空荡荡的位置,又按按自己左边乳房下面,"它每天下午三点十七分都会疼,就在你......"

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不是我的旧手机,是她口袋里那个新型号智能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刺得我眯起眼睛。来电显示三个大字——"顾医生"。

苏晴的脸色"唰"地白了。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按掉电话,手指慌乱得连锁屏都解不开。这个微小的动作像根针,猝不及防刺破了暗室里微妙的平衡。顾医生?哪个顾医生?心脏科的?还是......

"谁的电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她猛地站起来后退两步,背撞在铁皮柜上发出闷响。暗格里的旧手机还躺在那儿,屏幕裂开的蛛网里还闪着"晴晴"两个字。现在想想,她刚才为什么不接着念那些短信?好像念到"新心脏很健康"就停了,后面还有什么她没说出来?

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顾医生"。

苏晴攥着手机的指节发白,眼神在我和不断震动的手机间来回游移。暗室的红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那些半冲洗的照片上——有张全家福里,七岁的苏晴举着棉花糖笑得没心没肺,她颈后的朱砂痣在老照片里还是淡粉色的。

"你得接。"我说。

她像是没听见,突然抓起地上的裁纸刀塞进口袋,转身就往外冲。浅蓝色的裙摆带起一阵风,混着雨水和栀子花香擦过我鼻尖。我伸手想抓她手腕,却只摸到一把冰凉的显影液。

"苏晴!"

她的手已经碰到门把,却在最后一刻停住。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林译,你敢出这个门,我们就彻底完了。"

门被拉开条缝,外面的冷风吹进来,带着海水的咸腥味。随即是急促的脚步声渐远,高跟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像在给这场未尽的对峙敲着休止符。

暗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桌上那部屏幕彻底碎裂的旧手机。不知过了多久,它突然亮了一下,最后一条未发送的短信在残损的屏幕上闪了闪——是六天前发的,只有短短一句话:

"顾医生说找到匹配的 donors了,林译,这次换我等你回家。"

donor?哪个donor?什么样的回家?

后颈的冷汗突然流进衬衫,我这才发现自己还保持着被推倒的姿势。窗外的雨声又开始大起来,敲得玻璃嗡嗡作响。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十七分,分秒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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