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的门还在晃悠，冷风顺着门缝往里灌。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那行字，手指头哆嗦得按不动锁屏键。"找到匹配的donors了..." donor...捐赠者...三年前我躺在手术台上签的不就是这个词？苏晴要给谁捐？还是说...冷汗顺着后脖颈流进衬衫，痒得像虫子爬。墙上的挂钟又响了一声，铛——凌晨三点十七分，每一次跳动都像砸在我太阳穴上。
我抓起外套就往外冲，根本没想苏晴那句"你敢出这个门，我们就彻底完了"到底什么意思。现在哪还顾得上完不完，她手机里说的"回家"到底是什么狗屁回家？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滑，我摔了个踉跄，手撑在湿漉漉的台阶上，掌心蹭破了皮。外面的雨比刚才还大，劈头盖脸往身上砸，咸腥的海风夹着雨点子抽在脸上，疼得人眼睛发酸。
"师傅！去市一院！"我拦出租车的时候，声音都在抖。车窗上全是雾气，司机师傅一边擦玻璃一边嘟囔："这么大的雨去医院...不要命了？"我没接话，掏出手机想查市一心内科哪个医生姓顾，指头滑得连解锁都费劲儿。后视镜里映着我自己的脸，白得像张纸，腰侧那道疤突然开始发烫，跟有团火在里面烧似的。
出租车在雨里横冲直撞，雨刮器左右摇摆，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响。路边的灯全成了模糊的光斑，晃得我眼睛疼。三年前送苏晴来医院的时候也是这种天气，她靠在我怀里，说话都费劲儿，却还笑着说喜欢下雨。"雨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像不像心跳？"那时候她的心跳每分钟只有四十几下，医生说随时可能停。
"小伙子，到了。"司机师傅的声音把我拽回现实。我摸遍全身口袋才找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硬币掉在脚垫上滚得到处都是。急诊大楼亮得跟白天似的，红蓝交替的灯从救护车顶上转下来，在水洼里碎成一片。刚冲进大门就被消毒水味儿呛得咳嗽，分诊台后的电子屏亮得刺眼，滚动着各种急诊信息。
"顾主任手术室呢？"穿粉色护士服的小姑娘一边接电话一边转椅子。另一个戴眼镜的护士低头填表格："刚进去，8床苏晴，心脏排异，老毛病了。"我腿肚子一软，扶着旁边的金属栏杆才没倒下去。八床...苏晴...心脏排异...三年来我每天刷她社交媒体看她跑步健身开画展，还以为她早就好了。原来那些笑靥如花的照片背后，她还在跟这颗该死的心脏较劲。
走廊里人来人往，推车轱辘碾在地上的声音特别吵。我缩在消防栓旁边，看着穿绿衣服的医生护士匆匆忙忙跑来跑去。电梯"叮"地一声开了，下来一群穿白大褂的，其中一个戴金丝眼镜的背影看着眼熟。我还没反应过来，那人突然转身接电话，露出半张脸——陈医生！三年前给苏晴主刀的那个老家伙！
他正对着手机低声说着什么，我下意识地往安全通道躲，后背撞在冰凉的金属门上。"我知道风险...但现在没有备选方案..."他的声音透过门缝飘过来，带着点犹豫。我刚想再听清楚点，脚下不知道踢到什么，"哐当"一声巨响，垃圾桶倒在地上，空瓶子滚得满地都是。
陈医生猛地推开门，手电筒的光晃得我睁不开眼。"谁在那儿？"他吼了一声，等看清是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病历"哗啦啦"掉了一地。文件夹散开，几张心脏CT片子飘到我脚边。我低头一看，片子上那团模糊的阴影旁边标着日期——昨天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冲过来抓我胳膊，手指使劲儿掐进我皮肉里。他的白大褂下摆还沾着泥点，眼镜片上全是水珠。我甩开他的手，后背抵着楼梯扶手上，凉意顺着衬衫渗进来。"苏晴怎么了？"我的声音比我想的要镇定，"donor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需要二次移植？"
陈医生往楼梯下面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楼上，然后抓着我往楼上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的手还在抖，抓着我胳膊的力道却大得吓人。我们噔噔噔跑上三楼，他把我推进一个标着"设备间"的屋子，反手锁了门。里面一股铁锈味儿，角落里堆着几个蒙尘的氧气瓶。
"三年前你到底做了什么手术？"我盯着他的眼睛，后腰的伤疤烧得更厉害了，"我为什么活着？苏晴的心脏为什么会排异？"
陈医生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狠狠抓了两把。"是双心脏存活技术。"他声音闷闷的，透过牙缝挤出来，"当时你们两个都不行了...传统移植只能救一个..."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双心脏存活？什么意思？我低头看自己的胸口，这里面跳动的...到底是什么？后腰那道疤突然针刺似的疼起来，疼得我弯下腰，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
"三点十七分..."陈医生突然站起来，抓住我的手腕往门外拖，"你们的心脏共振时间到了！"
我甩开他的手，发了疯似的往监护室跑。走廊尽头那扇玻璃门里，苏晴躺在床上，胸口规律地起伏着。心电监测仪发出"滴滴"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传得很远。她的眉头微微蹙着，左手无意识地抓着床单，指节泛白。
窗外突然打了个闪，惨白的光映在她脸上，我才发现她瘦得厉害，颧骨都突出来了。三年前她最喜欢捏着自己脸颊的肉说要减肥，现在不用减了，尖尖的下巴看着硌人。我的手指抚上玻璃窗，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哆嗦。就在指尖划过她胸口位置的瞬间——
苏晴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双手死死捂住心口。监护仪上的曲线突然变成杂乱的波浪线，刺耳的警报声响彻走廊。"病人血压下降！心率异常！"护士尖叫声里，林译触电般缩回手，眼睁睁看着苏晴的身体在病床上剧烈颤抖。
"怎么回事？"我抓住跑过去的小护士胳膊，她的名牌晃了晃——李雪。三年前就是她给苏晴换的吊瓶。
"心脏排异反应加重了！"李雪甩开我的手，推着急救车冲进病房，"家属请在外面等着！"
厚实的玻璃门被关上，隔绝了声音。我看着医生护士围着苏晴忙碌，有人在按压她的胸口，有人在准备除颤器。我的后腰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电击感，疼得我跌坐在地上。手机从口袋里滑出来，屏幕亮着，一条新信息跳了出来——是苏晴的手机号发来的。
点开是张心电图照片，波形乱七八糟的，跟监护仪上现在显示的一模一样。照片下面的时间戳刺得我眼睛疼——03:17。
"这不可能..."我喃喃自语，下意识地撩起衬衫下摆。后腰那道十二厘米的疤痕上，浮现出淡红色的纹路，弯弯曲曲地组成一条线，跟手机照片上的波形分毫不差！纹路还在闪烁，随着我的心跳明明灭灭，像条活过来的蜈蚣趴在我皮肤上。
"除颤准备！"病房里传来医生的喊声。我眼睁睁看着两个银色的电极板按在苏晴胸口，她的身体猛地弹了一下。与此同时，我的后背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像是有电流顺着脊椎窜上来，眼前瞬间发黑。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好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往这边跑。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后腰的疼痛却让我眼前发黑。陈医生从病房里冲出来，满头大汗，白大褂前襟都湿透了。他看到我，脸色骤变，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她到底怎么了？"我抓住他的领带，把他拽到面前，"双心脏存活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我的疤痕会这样？"
陈医生没回答，只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的后腰。我低头一看，那些红色的纹路正慢慢变淡，像是潮水退去。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变调，从刺耳的尖啸变成缓慢的长鸣——那是心脏停搏的声音。
"病人心室颤动！准备第二次除颤！"病房里的声音透着绝望。我的后背又开始疼，这次不是刺痛，是钝钝的、碾压式的疼，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揉在一起。
陈医生突然甩开我的手冲进病房，我挣扎着想跟过去，却被一个小护士拦住："先生您不能进去！"我眼睁睁看着她关上那扇该死的玻璃门，把苏晴的世界和我的切成两半。
走廊尽头有间办公室虚掩着门，门牌上写着"陈主任"。我的脚步像是不听使唤，一步步挪过去。窗户开着条缝，海风灌进来，吹得桌上的文件哗啦啦响。抽屉半开着，里面露出几份装订好的文件——是手术同意书。最上面两份我认得，一份是我的，一份是苏晴的。
我的目光落在第三份上。那张纸只露出一个角，签名处只有一个潦草的字母——S。不是苏晴的Q，是S。这个字母像根针，扎进我脑子里某个被遗忘的角落。三年前签同意书的时候，护士好像说过一句"还有最后一份..."当时我光顾着看苏晴苍白的脸，根本没在意。
远处突然传来更急促的警报声，不是苏晴病房那边的。我抬头看向走廊，几个护士推着担架车跑过去，上面躺着个盖着白布的人。监护仪的长鸣声还在继续，一声接一声，像敲在棺材板上的钉子。
后腰的疤痕又开始发烫，这次烫得更厉害，像是要烧穿我的身体。我扶着墙壁慢慢蹲下，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看见的，是自己手背上不知什么时候沾到的血——不是我的，是刚才抓陈医生白大褂时蹭到的。那血是暗红色的，带着点奇怪的腥甜味儿，跟三年前手术台上闻到的一样。
监护仪的长鸣声像烧红的铁丝，勒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后腰的灼痛感还在蔓延，那些诡异的红色纹路明明已经褪色，可皮肤下面的灼痛却越来越清晰，像是有团火在顺着血管爬。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背上那点暗红色的血蹭在了雪白的墙纸上，留下朵歪歪扭扭的小花。
"让开！急救通道！"护士推着除颤仪跑过来，白鞋跟踩在水磨石地上嗒嗒响。我往旁边缩了缩，后腰撞在消防栓上，疼得眼前发黑。透过晃动的人影，我看见陈医生办公室那扇虚掩的门还在晃悠，像是有谁刚进去过。
血腥味突然浓了起来，不是医院消毒水味儿能盖得住的那种。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那点血渍已经变成深褐色，边缘泛着奇怪的油光。三年前躺在手术台上时闻到过这个味道，当时麻醉针扎进脊椎，眼前炸开的金星里就飘着这个味儿——甜腻腻的，像洗伤口时用的双氧水兑了蜂蜜。
"病人室颤！准备200焦耳！"监护室里的喊声穿透玻璃，我条件反射地蜷起身子。果然，电极板按下去的瞬间，我的后心像是被重锤砸中，疼得我蜷缩在地上抽搐。耳朵里嗡嗡响，什么都听不清，只剩自己粗重的喘气声和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手在慌乱中抓到个冰凉的东西——是刚才陈医生掉落的听诊器。我鬼使神差地把耳塞塞进耳朵，胸件按在了自己胸口。"咚咚...咚咚咚..."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跳得又快又乱。可就在这混乱的节奏里，我还听见了另一个声音——弱一些，慢一些，隔着厚厚的墙壁，从监护室那个方向传来，跟我的心跳诡异的同步着。
走廊尽头传来电梯"叮"的一声。我蹭着墙根挪到安全通道门口，门缝里看见个穿黑色风衣的女人走出来。她头发很长，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手里拎着个棕色牛皮纸袋。最要命的是她的鞋子——红色的，高跟鞋鞋跟足有十厘米，踩在水里居然没打滑。
"找到了吗？"她说话的时候没回头，声音有点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陈医生从办公室跑出来，手里拿着个牛皮文件夹。"苏教授，刚...刚才好像有状况。"他的声音抖得厉害，连"您"都忘了说。
女人停下脚步，侧影对着我这边。借着廊灯我看见她耳垂上有个银色耳钉，形状很奇怪，像个小小的心脏。"林译醒了？"她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平，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陈医生没说话，只是把文件夹往她怀里塞。女人翻开文件夹的声音很轻，哗啦啦的纸页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听得格外清楚。"17号实验体体征不稳，"她突然停下翻页的手，"你给他用了什么镇定剂？"
"没...没敢用..."陈医生的声音几乎变了调，"双心脏协同反应太敏感，任何药物都可能..."
女人突然笑了一声，很轻，却让我后脖颈汗毛全竖起来了。"所以你就让他在外面听着？"她往前走了两步，红色高跟鞋尖差点踢到陈医生的皮鞋，"忘了三年前他是怎么把仪器砸了的？"
后腰的灼痛又上来了，这次还跟着一阵剧烈的痒。我伸手去抓，指甲缝里沾到点黏糊糊的东西。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一看，是透明的粘液，带着血丝。那些淡下去的红色纹路又浮现出来了，比刚才更清晰，还在微微蠕动，像条被困在皮肤底下的小蛇。
监护室的门突然开了，李雪冲出来，口罩歪在一边："陈主任！血压60/30！肾上腺素无效！"
陈医生"啊"了一声，文件夹"啪"地掉在地上。女人弯腰去捡，长发垂下来挡住了脸。我看见她捡起文件夹时，右手小指上戴着枚黑色戒指，戒面是块暗红色的石头，像干涸的血。
"准备体外循环。"女人把文件夹递给陈医生，声音突然冷得像冰。"另外，"她朝我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红色高跟鞋转了个圈，"把门口那只偷听的耗子处理掉。"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知道我在这里？后腰的瘙痒突然变成剧痛，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丝直接捅进了心脏。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屏幕摔得四分五裂，但我还是看清了锁屏上显示的时间——03:28。离那个该死的三点十七分已经过去十一分钟了，可疼痛一点都没减轻。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往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铁门。安全通道的台阶又陡又暗，不知道通向哪里。口袋里的听诊器还在响，两个心跳声越来越乱，像是抢在最后时刻要把所有力气都耗尽。
"别躲了。"女人的声音就在门外，带着点笑意，"你的心跳声，隔着三层楼都听得见。"
后腰的皮肤突然裂开一条小口，温热的液体顺着脊椎往下流。我伸手一摸，满手都是血。那些红色的纹路终于冲破了皮肤，在我背上蜿蜒游走，像是在寻找出口。手机屏幕最后闪过的，是锁屏上苏晴的照片——三年前她在海边拍的，笑得一脸灿烂，手里拿着个贝壳，说要听海的声音。
现在我听见的，只有自己越来越慢的心跳，和安全通道门外，那双红色高跟鞋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嗒...嗒...嗒...像在给我倒计时。［本章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