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的沪市总是被一层湿漉漉的雾气笼罩着,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黏腻。林晚攥着那份诊断书,从医院的长廊里跑出来时,脚下帆布鞋踩在水洼里的声音“啪嗒啪嗒”地溅起细碎的水花。手机屏幕在掌心微微发烫,催款通知像一根钢针,直直扎进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疼痛。她转过巷口,冲进那家小便利店。就在玻璃门合拢的瞬间,暴雨像是被人猛地掀开了一道帘子,轰然砸向铁皮屋檐,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
货架间的冷气混杂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冰凉的玻璃冷藏柜成了她暂时的依靠。额头抵上去的那一刻,一丝寒意顺着皮肤蔓延开来,稍稍平复了她剧烈的心跳。忽然,酸奶区传来金属碰撞的“叮当”声,林晚下意识转身,看见一只修长的手正从货架高处取下脱脂牛奶。黑色风衣的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扫过堆叠的纸箱,带起了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沈……沈倦?”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慌忙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水痕,却将睫毛膏晕得一片青灰。男人慢慢转过身来,镜片后的目光在她狼狈的模样上稍稍停顿,喉结滚动了一下,随后把牛奶放进了购物篮:“这么大雨,怎么不打伞?”
林晚的目光落在他领口上沾着的几滴油画颜料,想起了三天前在美术馆的那次相遇。那天,她举着单反拍摄墙上的莫奈睡莲,镜头里突然闯入了正在临摹画作的沈倦。调色盘上的钴蓝与群青在他手下流转,在暮色中宛如被注入了生命,仿佛把塞纳河的流水揉进了画框。
“我……”她刚想开口,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催款电话的铃声再次尖锐地响起。这是第三通了。她急忙退到货架阴影里,压低声音应付对方那些机械冰冷的话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指尖泛白。等她再抬起头时,沈倦已经站在了面前,手里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关东煮。
“补充点热量。”他把竹制勺子塞进她手里,又往购物篮里丢进了两包红糖,“生理期的话,喝这个比较好。”林晚愣住了,雨水顺着她的发梢一滴滴滑落,掉进关东煮的热汤里,氤氲升腾的水汽模糊了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
暴雨整整持续了三天。第四天清晨,林晚刚到画室,房东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说顶楼的水管爆裂了,她存放画作的仓库被淹了。她疯了似的冲向那栋老洋房,推开店门的一瞬,浓烈的霉味混杂着颜料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险些屏住呼吸。三十多幅待展出的画作浸泡在浑浊的污水中,画布肿胀变形,色彩晕染成了一块块诡异的色斑。
“晚晚?”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回头,看见沈倦撑着黑伞站在积满水的庭院里,雨水顺着伞骨形成一道银色的帘幕。他收起伞,走进仓库,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半卷湿透的画纸。指腹轻轻抚过画面残损的鸢尾花图案,他低声说道:“这些还能抢救。”
当天下午,沈倦带着林晚来到了他的工作室。一间老旧的阁楼里堆满了画架和颜料,朝南的落地窗洒进细碎的阳光,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他戴上乳胶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受潮的画布平铺在画架上,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一件珍贵的古董:“先用吸水纸压干,再用吹风机低温处理。”
林晚蹲在旁边递工具,盯着他专注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而凌厉,像雕塑般精致。当发现某幅画的油彩开始剥落时,他忽然伸出手,牢牢握住她冰凉的手腕:“稳住画布。”
温度从交叠的指尖猛然炸开,林晚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作响。沈倦的呼吸扫过她耳畔,语气低沉:“别抖。”直到深夜,三十幅画终于全部处理完毕。两人瘫坐在地板上,相视一笑。月光透过天窗洒下来,在满地狼藉的画具间流淌,勾勒出一幅静谧的画面。
半个月后,林晚的《雨中鸢尾》系列在画展开幕式上引起了轰动。她站在展厅角落,看着沈倦被媒体团团围住。男人穿着深色西装,举手投足间尽显从容优雅。他的目光越过人群与她短暂交汇,镜片后隐约透出一抹笑意,温润得像一杯冬日的威士忌。
散场时又是暴雨骤至,林晚站在玻璃门后望着密集的雨幕怔怔出神。忽然,一把黑伞罩住了头顶,沈倦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这次记得带伞了?”他手里提着打包好的关东煮,汤汁在纸袋里轻轻摇晃,“庆祝你画卖了三百万,我请客。”
路灯下的雨丝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林晚跟着他走进巷口的居酒屋。寿喜锅咕嘟咕嘟冒起热气,浓郁的香味充盈了整个空间。沈倦替她涮着牛肉,随口问道:“那天在医院,我听见你说化疗费用的事了。”林晚手中的筷子猛地一顿,抬头对上他认真凝视的眼睛,“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说。”
窗外的景色被水雾模糊成一片朦胧,林晚低头望着锅里翻涌的气泡,眼眶突然发烫。原来那些以为无人知晓的狼狈时刻,早已有一束星光穿越雨幕,悄然落在了她最需要的地方。
深夜分别时,沈倦把她送到公寓楼下。雨不知何时停了,夜风裹挟着青草的清香拂过。他将伞塞进她手里,转身边走边说:“早点休息。”衣角带起的风声轻得几乎听不见。林晚攥着伞柄站在原地,目送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路灯尽头,伞骨上残留的温度渐渐漫过她的指尖。
此后的每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林晚总会想起那个便利店的黄昏,想起沈倦递来的关东煮,想起他在画室里专注修复画作的模样。那些细碎的温暖如同永不熄灭的烛火,在她最无助的时刻,照亮了生活的暗巷。而她不知道的是,在沈倦的画架深处,藏着一幅未完成的肖像——画中的女孩站在雨幕里,睫毛上的水珠折射着微弱的光,像是从天际坠落的一颗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