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篇 心墙

距离泉伊上次离开这里，十几个小时的时光已悄然流逝。此刻，他满心失望地发现，自己又踏上了这条漫无目的的路，鬼使神差地回到了那条令他心生畏惧的长廊。平日里，泉伊没少被言清秋那执拗的性子气得头疼，但此刻走出家门，远离那个所谓的“家”，他竟难得地松了口气。

又来了。

来，来财，来。我们这帮打工人，脖子上喜欢挂玉牌，香炉供台上摆！天杀的，逮着我一个薅羊毛啊！

泉伊低声嘟囔着，踏进大楼，熟稔地向前台的女人打了个招呼，便毫不犹豫地登上台阶，朝着那熟悉的楼层走去。几分钟后，咨询台映入眼帘——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站在了咨询台前。

他与之前那位护士小姐交谈起来。

“你昨天没有考虑好吗？”护士小姐轻声问道。

“嗯…大概吧。”泉伊含糊地应道，心里却在呐喊：我根本不想考虑！

“不过也正常啦，这行业确实不简单。”护士小姐温言宽慰道。

泉伊脑海中突然闪过一连串名字：南柯道尔弃医从文，达尔文弃医从文，契科夫弃医从文，切格瓦拉弃医从文……他在心里默默吐槽：Are You OK？这行还真是不容易啊。

泉伊实在不想多做停留，随便聊了几句，便拿上一些文件，沿着走廊沉重地叹了口气，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诶？是你！”一个过于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泉伊的喉咙瞬间发紧，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无奈地又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

“江野漓。”

“你不是说不打算来这里了吗？”江野漓的语气中带着莫名其妙的兴奋。

“我并没有确切地说……”

“但那就是暗指的，不是吗？”

泉伊眯起眼睛，语气淡淡地回应：“是啊，这的确是暗示。”

江野漓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可那疲倦的黑眼圈却与这笑容形成了刺眼的矛盾。泉伊心里暗自嘀咕：为什么我总是遇到这么奇怪的人？

“不过我依旧很好奇，你怎么来了？”江野漓追问道。

“啊…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泉伊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说实话，我本就该在这里。”

泉伊抬手掩住嘴，轻轻打了个哈欠，问道：“实习生吗？”

“不对，是病人。”江野漓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阴森，泉伊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收拢，“抱歉，我反应有点慢……”

江野漓突然大笑起来：“不不不，你当然不是反应慢，别担心。”

这时泉伊才仔细打量起江野漓。虽然他穿着和上次见面时一样的便服，但病态却愈发明显——脸色比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苍白许多，眼下挂着一圈柔和的黑眼圈，却又莫名为他增添了几分别样的气质。

泉伊心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嗯…有点小帅啊。但他还是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一直盯着对方看。

“我知道你不会问，所以我主动告诉你。据我所知，医生说…说我的病叫什么来着？…哦！是FFI！”江野漓托着脑袋，瑰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般轻松，“致死性家族失眠症，但愿我没记错。”

一股寒意顺着泉伊的脊背窜起，他从未听说过这种病，心中满是担忧，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般。

“我不想问这种病的症状。”泉伊艰难地开口。

“好吧，就算你想问，我也答不上来。”江野漓随意地笑了笑，“硬要说的话，就是睡觉不像从前那么容易了。”本该令人痛心的病情，他却如此轻描淡写，依旧带着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泉伊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盯着江野漓问道：“你每天都在这里吗？”

“当然！我已经在这里…大概两星期了。”江野漓的瑰色眼眸闪烁了几下。

“是吗…”泉伊点点头，随后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片刻后，他开口道：“好了，我想我该走了。”

“啊…那个！呃，请等等。”

泉伊咬了咬牙，语气有些不耐：“我要走了，江野漓。”说着便转身向前走去，心里默默祈祷：拜托，别再纠缠了。

“恩…虽然有些突然，呃，原谅我的冒犯。”江野漓局促地卷着手指。

泉伊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

“能为我停留一分钟吗？”泉伊看到江野漓颤抖的嘴角，听着他含糊不清的话语，显然对方正在急切地组织语言。

泉伊愣住了，他实在不明白江野漓为何如此执着。

“好吧…到底怎么了？我真的得走了…”

他并非铁石心肠。

江野漓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明亮的光彩，如同玫瑰绽放，他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让泉伊没想到的是，江野漓竟向他索要联系方式。

泉伊内心一阵慌乱，暗自吐槽：这是什么操作？要开户吗？现在的年轻人真有意思，难道你姓夜神？他满心疑惑，不知道江野漓究竟想做什么，自己又该如何回应。他只想立刻推开这个奇怪的人，扔掉手中的表格，从此不再踏入这家医院。可不知为何，面对江野漓的请求，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你要知道，我平常都…不怎么发消息…”泉伊低声嗫嚅着，低头看着江野漓的手机，脑子却一片混乱，“我平常要写稿子，很忙的…和我保持联系绝对不是个好主意。”

江野漓的手指卷着手机，似乎要将手机收回。

“但是…”泉伊自己都被这个脱口而出的词惊到了。他看到江野漓的手僵在原地，继续说道，“我想我能抽出些时间聊聊。”他抬起头，目光撞进江野漓明亮的瞳孔里，那光芒太过耀眼，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泉伊迅速输入自己的微信号，把手机递给江野漓，名字那一栏却空着。

“谢谢你！”江野漓兴奋地说着，开始为新联系人输入名字。泉伊站在一旁，目光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Alstroemeria』

“六出？这是什么意思？”泉伊瞬间反应过来，就在江野漓即将保存名字的前一秒，他伸手扯住了对方单薄的卫衣袖口，别过脸。

“不要输这个，”他垂眸看着地板，轻声说道，“是…泉伊。”

江野漓低头看着泉伊扯着自己袖口的手，眉毛微微挑起，随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歪着头笑了起来。

泉伊被这一笑弄得脸颊发烫，赶忙缩回手，小声嘟囔了几句。

江野漓看起来心情好得出奇，随后故作正经地咳嗽了两声：“泉伊，护士要来查房了，我得走了！真希望明天还能见到你！”说完，他便快步朝病房走去，没给泉伊任何反应的机会。

泉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什么嘛…”真是个奇怪的人。

“泉伊！”

这突然的大喊吓得泉伊浑身一颤，刚抬起的脚又尴尬地放下。他心中暗想：不会真还有什么事吧？不会真要开户吧？

“你真的很像一只小鸟哦！”江野漓生怕泉伊没听见，又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是真的！”

泉伊一愣，满心疑惑：我在意的是这个吗？刚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随着江野漓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喧闹也随之散去。

泉伊飞速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眯着眼望向窗外。阳光下，树梢上一只小鸟正欢快地蹦跳着。

“啾啾”

“啾啾…啾？”

泉伊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个奇怪的江野漓，好像也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