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病房里凝滞，泉伊蜷缩在窗边，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贺欺妄的名字像是灰暗世界里突兀的亮色。那个顶着骷髅头表情包的头像，总让他想起她在酒吧里举着酒杯，仰头大笑的模样。
他迟缓地划开屏幕，指尖在冷光下泛着青白。窗外阴云低垂，灰白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要把整座医院都揉碎在这阴沉里。
贺欺妄：最近还好吗？
泉伊盯着这行字，绿色瞳孔映着屏幕幽光，像一潭死寂的湖水。他缓慢敲下回复，每个字都像坠着铅块。
泉伊：一时好，一时坏。
消息刚发出，贺欺妄的回复就弹了出来，带着她一贯的干脆利落。
贺欺妄：江野漓呢？
泉伊的手指悬在半空，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病床上。江野漓躺在那里，瘦得几乎与雪白的床单融为一体，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存在着。输液管蜿蜒在他枯瘦的手臂上，玫红色的眼睛半阖着，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烛火。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进肺里，带来一阵钝痛。
泉伊：他还在...坚持。
对方的消息来得很快，直白得近乎锋利：
贺欺妄：现在具体什么情况？
泉伊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仿佛能看见贺欺妄皱着眉，指尖不耐烦地敲击桌面的样子，那双锐利的眼睛里藏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泉伊：一个多星期前开始...不能走路，也说不出话了。
发完消息，他下意识攥紧手机，指节泛白。沉默了片刻，新消息跳了出来。
贺欺妄：我说得直接，你别介意。
泉伊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近乎苦涩的笑。他知道她向来不会说漂亮话安慰人。可比起那些空洞的"会好起来"，他反而觉得这样更好。
泉伊：没事，是我该说抱歉。
正要放下手机，又一条消息弹出。
贺欺妄：对了，上次给他带的漫画书看完了吗？他还吐槽那本《咸鱼修仙传》主角太弱来着。
泉伊愣了愣，转头看向床头柜上那本边角卷起的漫画。记忆突然鲜活起来，江野漓躺在病床上，举着书朝他挑眉，声音虚弱却依旧带着嫌弃："这主角连条咸鱼都打不过，还修什么仙？"
他低头打字，指腹触到手机微微发烫。
泉伊：他现在看不了了...不过，等他好了，我让他当面找你理论。
窗外的云层依旧厚重，但不知何时，有一束光穿透了缝隙，落在江野漓苍白的脸上。泉伊伸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触到嶙峋的骨骼，却也触到了一丝微弱的温度。
江野漓的眼睛微微动了动，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触碰，却又无力真正聚焦。
阴云依旧低垂，但那一束穿透云层的光，却在这死寂的病房里固执地停留着。
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像永不停歇的沙漏，将病房里的时间切割成细小的碎片。
泉伊发送完消息后，整个空间只剩下这单调的声响。
江野漓原本半阖的玫红色眼眸微微转动，虽然虚弱得几乎无法聚焦，却固执地向泉伊投来询问的目光，仿佛在无声地问：“是谁的消息？”
泉伊读懂了那道目光，他将手机屏幕转向病床上的人，刻意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语气也带上几分调侃：“是贺欺妄，那个总爱怼天怼地的家伙。”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江野漓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失落。那抹失落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泉伊的心，他下意识握紧手机，试探着问：“要...让她发张照片过来吗？”
江野漓用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眨了眨眼，随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苍白的皮肤上晶莹闪烁。泉伊见状，连忙抽了张纸巾轻轻擦拭。
泉伊立刻低头打字，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他一边打一边嘀咕：“贺欺妄这家伙，最好别发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过多久，手机剧烈震动起来，贺欺妄发来了一段视频。泉伊小心翼翼地调整手机角度，确保江野漓能看得清楚，然后按下播放键。
视频一开始，画面剧烈晃动，伴随着乒乒乓乓的碰撞声，泉伊仿佛都能听到江野漓在心里吐槽
“这拍的什么玩意儿”
紧接着，贺欺妄那张明媚张扬的脸突然占据整个屏幕。她穿着印有夸张飞鸟图案的粉色睡衣，标志性的长发乱得像刚被飓风席卷过，几撮头发还倔强地竖着，活脱脱一个炸毛的小狮子。
“嘿！江野漓！”
贺欺妄对着镜头挤眉弄眼，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兴奋，“猜猜我现在在哪？我在白祐的秘密基地——她的画室！”
说到这儿，她突然压低声音，还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我可是偷偷溜进来的，她到现在都没发现！”
就在这时，画面外传来门被推开的吱呀声，一个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贺欺妄，我第108次重申，不要随便进我的画室。” 泉伊看见江野漓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些，似乎在期待着接下来的“好戏”。
镜头猛地一转，画面中出现了白祐的身影。她在画架前，银白色长发随意地扎成一个松散的马尾，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脸颊旁，还沾着几抹颜料。
她身着简单的白衬衫黑长裤，袖口被颜料染成了抽象派画作。那双标志性的墨绿色眼眸淡淡地扫过镜头，眉头轻轻蹙起，像一幅被微风拂动的水墨画。
“我在拍视频给江野漓看！”贺欺妄完全无视白祐逐渐阴沉的脸色，欢快地解释道，还把镜头往前怼了怼，“来，跟他打个招呼！”
白祐明显愣了一下，手中的画笔停在半空，脸上写满困惑：“什么？给谁？”
“江野漓啊！”贺欺妄恨铁不成钢地提高音量，“就是那个每次下午茶都要和你抢最后一块抹茶蛋糕，还故意气你说‘谁让你手慢’的家伙！”
白祐的表情依旧冷淡，可泉伊眼尖地发现，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她不紧不慢地放下画笔，用一旁的毛巾擦拭手指，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随后，她终于抬眼看向镜头，声音很轻，却难得地带了几分急切：“现在...还好吗？”
贺欺妄立刻抓住机会，一把将手机塞到白祐手里：“你自己跟他说！”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白祐猝不及防，她僵硬地拿着手机，紫色眼眸瞪得溜圆，精致的下巴微微颤抖，画面里只能看到她抿得紧紧的嘴唇。
“我...”白祐停顿了好一会儿，像是在和自己较劲，“希望你...早日康复。” 说完，她像被烫到似的迅速把手机塞回给贺欺妄，转身面向画架，可那通红的耳尖却彻底暴露了她的慌乱。
贺欺妄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转回镜头：“你看你看！白祐害羞了！我就说她嘴硬心软，天天念叨你，就是死鸭子嘴硬！”
她又凑近镜头，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上次她还偷偷问我，哪种花适合送给病人呢！”
远处传来白祐恼羞成怒的声音：“小贺。我不介意现在在你白衣服上画几笔。”
画面最后，贺欺妄突然正经起来，对着镜头认真地说：“我们都在这里等着你，你也要加油啊！毕竟咱们可是发过誓，要一起称霸游戏世界的！” 她突然切换成凶狠的表情，“泉伊要是敢不好好照顾你，我就带着白祐去他家砸场子！”
视频戛然而止，病房重新陷入寂静。
泉伊发现江野漓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已经暗下去的屏幕上，玫红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的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微弱却温暖的笑容，眼角也泛起了湿润的光泽。
泉伊轻轻握住江野漓冰凉的手，感受到对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那是被朋友牵挂的喜悦，是在黑暗中触碰到光亮的悸动。
泉伊看着江野漓脸上还未褪去的笑意，轻轻叹了口气。他伸手替江野漓掖了掖被角，指尖不经意触到对方突出的腕骨，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贺欺妄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对吧？"泉伊故作轻松地说，声音却比平时低沉了几分。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调整了一下窗帘的角度，让午后的阳光不至于太刺眼。
江野漓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那双玫红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通透了许多，像是被雨水洗过的晚霞。他费力地抬起手，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个夸张的手势，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他们之间特有的，形容贺欺妄的方式。
泉伊忍不住笑出声，又坐回床边的椅子上。"你们就是最好的朋友，对不对？"他问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江野漓再次点头，这次笑得更明显了些。虽然虚弱，但那笑容里盛满的真挚让泉伊心头一热。他看见江野漓的嘴唇轻轻开合，似乎在无声地说着什么。泉伊凑近了些，才辨认出那是"笨蛋"两个字的口型——江野漓对贺欺妄一贯的称呼。
"她真是一个热烈的女孩子。"泉伊靠回椅背，目光落在窗外飘过的云朵上，"像太阳一样。"
江野漓的笑声很轻，几乎听不见，但泉伊能看到他肩膀微微抖动的样子。那笑容里带着怀念，带着骄傲，也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宠溺。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为他苍白的肤色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
泉伊突然觉得喉咙发紧。眼前这个年轻的生命，本该像贺欺妄一样肆意张扬，像白祐一样专注追求自己的梦想，现在却只能躺在这里，连最简单的动作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那些未能实现的愿望，那些戛然而止的青春，都化作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冰冷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他低下头，不想让江野漓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但一只冰凉的手却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
泉伊抬头，对上江野漓平静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温柔的谅解和淡淡的安慰。
"我没事。"
泉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反手握住江野漓的手。他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弱温度，突然想起贺欺妄视频里那句"拜过把子的亲兄弟"。
是啊，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倔强的生命，即使是在最黑暗的时刻。
窗外的阳光依然明媚，病房里的时光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泉伊看着江野漓渐渐闭上的眼睛，听着他变得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地说："睡吧，我就在这里。"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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