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伊蜷缩在病床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床单接缝处凸起的线结。
消毒水气味混着空调出风口的冷风灌进鼻腔,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戳刺着神经。
床头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他忽然听见了江野漓咳嗽时压抑的闷响——那个总爱把药片藏在掌心,等他转身再偷偷吐进水杯的人,也曾这样蜷缩在同样惨白的床单间。
纯白墙壁像吸光的海绵,将所有声响都吞噬得一干二净。他盯着墙角那盏永不熄灭的夜灯,光晕在视网膜上晕染成模糊的圆,恍惚间竟与江野漓的身影重叠。
记忆里那人总把病床摇起三十度,玫红眼眸透过镜片泛起细碎的光,像是雪夜里燃烧的两簇篝火。
当他握着注射器走向床边,江野漓总会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冰凉的指尖抚过他森绿色的虹膜。
"别动。"
风掠过窗棂的声响惊得他一颤。
“怎么了?”
推开百叶窗的瞬间,早春的冷冽空气裹挟着嫩芽的涩香涌进来。
“我喜欢你的眼睛。”
“为什么?这并不——”
“周围都是白色的墙纸和冰冷的仪器,让我感觉不到生命,”江野漓笑了笑,“你的眼睛,是一片森林,绿得生机盎然。”
“是吗,世界对你来说是黑白的吗?”
“哈哈,如果是这样我一定会记住绿色。”
是的,闭上眼前,他看到了我的眼睛。
至此,我的眼中一片森绿。
泉伊起身走到窗前,手掌贴上冰凉的玻璃。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鸟鸣,却衬得病房更加寂静。
婚礼如约而至。
白玫瑰的香气在暮春的风里浮动,泉伊站在婚礼花园的凉亭下,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栏杆上的雕花纹路。那些繁复的欧式花纹硌着他的指腹,像某种无声的提醒。
远处调音师正在调试设备,电流杂音刺啦作响。
"冰镇过的香槟,喝下去会更清醒。"
言清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他惯有的从容。泉伊转身,看见他修长的手指递来一杯香槟,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自己的虎口滑落。
"如果连记忆都可以造假那么感情呢..."
泉伊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他低头看着杯中翻腾的气泡,忽然想起言清秋熬夜织的那条深绿色围巾,想起朝寒雨偷偷塞在他药盒里的胃药,想起那些他以为属于自己的温情。
泉伊接过酒杯,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医院走廊里永远擦不干净的地砖。"如果十七岁之前的记忆都是假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那么你在怪我吗?"
他突然问道。
泉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香槟杯在他掌心微微颤抖。他望着远处正在布置的花架,那里挂满了蓝白相间的绣球花。
"我…我不…。"
他最终回答,声音干涩得像是许久未用的琴弦。
"那么,"言清秋重新问,“你爱我们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进泉伊的心脏。他想起病床前彻夜的守候,想起发烧时额头上冰凉的毛巾,想起每个生日准时出现在床头的礼物——这些温暖的碎片,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一片白玫瑰花瓣飘落在香槟杯里,荡开细小的涟漪。泉伊看着那片花瓣慢慢被酒液浸透,忽然意识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远处传来婚礼进行曲的前奏,宾客们开始陆续入座。言清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指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衬衫传来。
"该入坐了,小泉。"
他说,声音里带着泉伊熟悉的温柔。
泉伊看着言清秋走向红毯尽头的背影。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那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婚礼进行曲悠扬地响起,宾客们纷纷入座。白祐站在泉伊身侧,浅银色的长发被微风轻轻拂动。
"朝寒雨还没来。"她冷淡地开口,眼眸扫过空荡荡的座位。
泉伊微微颔首。他明白言清秋和朝寒雨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或许正是因为太过珍视,才无法坦然面对这一刻。
"我也不想来。"白祐突然说道,声音轻得几乎被音乐淹没。她的目光落在红毯尽头盛装的贺欺妄身上,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哀伤,"但她坚持要给我请柬。"
泉伊侧目看向妹妹,发现她纤细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杖顶端的银饰。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白祐独自站在画室窗前的身影。
主持人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浑厚的声音在花园中回荡:"亲爱的来宾们,今天我们齐聚于此..."
泉伊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言清秋挺直的背影上。那人站在阳光里,黑色礼服的剪影格外清晰。恍惚间,泉伊仿佛又看见十七岁那年,言清秋撑着伞在校门口等他的样子。
爱与恨从来都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就像记忆与真相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河流。
泉伊的指尖无意识地探向胸口,那里贴身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他和江野漓唯一的合照。照片上的江野漓戴着那副标志性的银框眼镜,玫红色的眼眸在阳光下微微眯起,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而站在他身侧的泉伊,十七岁的脸庞上还带着未褪的青涩。
“见证这对新人神圣的时刻…”
"现在,请新人交换誓言。"主持人的声音将泉伊拉回现实,"请问,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或健康、顺境或逆境,都爱对方、安慰对方、尊重对方、保护对方,并终生忠贞不渝吗?"
"我愿意。"
"我愿意。"
泉伊恍惚间分不清这声音是来自现实,还是记忆中某个相似的场景。他想起江野漓最后一次握住他的手时,那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烙印般刻在他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