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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余烬

界痕

看完球赛的那一晚,法昀书桌上的台灯亮至深夜。浅蓝色的信纸上,綦勖飞扬的字迹描述着胜利的狂喜。法昀提笔,笔尖悬在纸面,饱蘸的墨汁凝聚成一颗沉重的、摇摇欲坠的泪。最终,他只落下四个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平静:

“恭喜。精彩。”

信纸被揉皱,投入废纸篓的深渊,如同埋葬一段尚未开始就已宣告终结的守望。

那道名为“挚友”的界痕,在夏烠出现的那一刻,在篮球场中央那个保护性的拥抱里,被赋予了冰冷而锋利的实体。 它宣告着物理分割之外的、更残酷的情感疆域变迁。她的“朋友”,正在新的土壤里,与新的根系缠绕共生。而他,被遗落在褪色的旧时光里,手中紧握的,只剩下那根名为“信件”的、在凛冽秋风中瑟瑟发抖的、细弱游丝。

从那天起,法昀发现自己像个可悲的观察者,不断地在走廊、在食堂、在操场的各个角落,撞见綦勖和夏烠在一起的画面。

有时是课间,法昀去理科班所在的楼层交作业,远远就看到夏烠半个身子挂在綦勖背上,两人嬉笑着往教室走,夏烠的手还亲昵地捏着綦勖的后颈——那个法昀锁喉时总会用拇指按住、有着一颗小红痣的地方。綦勖似乎毫无察觉,只是笑着去掰夏烠的手,两人闹成一团。法昀垂下眼,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带起的风似乎吹动了綦勖额前的碎发,但对方正和夏烠笑闹着,并未回头。

有时是在食堂。法昀习惯性地走向那个他们曾经常坐的、靠窗的角落位置,却看到綦勖和夏烠已经坐在那里。夏烠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綦勖笑得前仰后合,餐盘里的菜都没顾上吃。夏烠甚至很自然地把自己餐盘里的鸡腿夹给了綦勖,她也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还把自己盘子里的西兰花丢回给他。那种熟稔和默契,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法昀的心口。他端着餐盘,在几步之外站了两秒,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拥挤的、远离窗户的座位。那顿饭,他食不知味,只记得隔壁桌同学讨论数学题的细碎声音,和窗外那片刺眼的阳光。

最刺痛的一次,是在一次月考后的下午。法昀抱着一叠刚批改完的班级作业本,从办公室出来。长长的走廊尽头,夕阳的金辉斜斜地铺进来,将两个勾肩搭背的身影拉得很长。是綦勖和夏烠。夏烠的手臂随意地搭在綦勖的肩膀上,綦勖的头微微偏向夏烠那边,两人似乎在讨论着什么题目,夏烠另一只手还在空中比划着。他们走得很慢,旁若无人,分享着一个法昀无法介入的空间和话题。

法昀就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看着那两道被阳光包裹的身影,一步一步,朝着他的方向,又似乎朝着与他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他清晰地看到綦勖侧脸上放松的笑意,看到夏烠手指上沾染的一点墨迹(那是綦勖写字用力时常常会弄上的),看到他们肩膀紧贴在一起摩擦着校服布料……那个位置,那个被夏烠的手臂占据的、紧挨着綦勖的位置,曾经是他法昀的专属领域。无论是勾肩搭背地横行校园,还是锁喉打闹后的短暂依偎,那个距离,那种无间的亲密,只属于他和綦勖的“挚友”时光。

而现在,它被堂而皇之地侵占了。被一个同样拥有阳光笑容、同样能陪伴她、甚至能在同一个班级朝夕相处的夏烠。

法昀的脚步钉在了原地。那熟悉的、属于“兄弟”间的打闹方式,那曾经是他和綦勖之间心照不宣的亲密密码,此刻,却被另一个人如此自然地、甚至更加热烈地使用着。原来她的光照在谁身上都可以,她的爱爱谁都热烈。綦勖脸上那毫无阴霾的笑容,刺得法昀眼睛生疼。他看着夏烠的手那么自然地搭在綦勖的肩上,两人头碰头地说着什么,然后一起走向场边拿水。那个位置,那个并肩而行、分享汗水与欢笑的位置,在法昀的记忆里,从来都是他的。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窒息感,毫无预兆地扼住了法昀的喉咙。他抱着资料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午后的蝉鸣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喧嚣,几乎要震碎他的耳膜。

怀里的作文本突然变得沉重无比,边缘硌得手臂生疼。法昀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愤怒,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那不是对夏烠个人的敌意,而是对自己位置被取代、对自己精心构建的“兄弟”堡垒出现致命裂缝的恐惧。他一直以为,那层“兄弟”的外衣是坚不可摧的铠甲,能保护他隐秘的情感,也能牢牢维系住他在綦勖身边的独特地位。可现在,夏烠的出现,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照出了这层关系的脆弱和可替代性。原来她不再需要我了。

綦勖和夏烠终于走近了。他们的笑语声清晰地传来。

“綦哥,刚才那道题你讲太快了,再给我说一遍呗?”夏烠的声音带着点赖皮。

“笨死你算了!晚上训练完给你写步骤!”綦勖笑着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

他们几乎是擦着法昀的肩膀走了过去。带起的一阵微风,吹动了法昀额前的碎发。綦勖似乎感觉到旁边有人,目光随意地扫了过来。在看清是法昀的瞬间,她脸上灿烂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扬起一个更熟悉的、属于“好友”之间的招呼式笑容,甚至还抬了抬下巴,语气轻快:“哟,法大学委,又抱作业呢?”

那么自然,那么坦荡。仿佛刚才与夏烠的亲密无间从未存在过,仿佛法昀只是恰好路过的一个普通朋友。

法昀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留下空落落的钝痛和一片冰冷的麻木。他甚至无法像往常一样,用一句“滚蛋”或者一个锁喉的动作来回敬。他只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喉咙发紧,最终只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那声音干涩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綦勖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异样,或者说,在她眼里,法昀此刻的沉默寡言,大概也只是“法大学委”一贯的清冷。她很快又转向夏烠,继续着刚才被打断的话题,两人说笑着,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收尽了。走廊里光线迅速暗沉下来。法昀抱着那叠沉重的作文本,站在原地,只觉得周身冰冷。怀里的纸张仿佛变成了冰冷的铁片,而那被夏烠占据的位置,则像一道刚刚撕裂、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野里,提醒着他:他的“挚友”,他的堡垒,他隐秘的王国,正在从内部,悄然崩塌。而他,这个心思深重的“建造者”,第一次感到了束手无策的恐慌和深入骨髓的疼痛。如果连朋友的身份都不剩给他,他该如何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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