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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霹雳

界痕

綦勖凑近时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法昀的耳廓,她的声音里藏着一种分享秘宝般的兴奋:“昀,跟你说个事儿…我好像…有点在意广播站那个周叙了。我和他在一起了。”

轰——!

一道无声的霹雳在法昀颅骨之内炸裂开来。他猝然转头,瞳孔因惊骇而扩张到极限,直直撞进綦勖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眸里。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巨掌攫住,狠狠揉捏,窒息的痛楚瞬间攫取了所有感官。她的脸颊染着少女情窦初开的薄红,梨涡因那个名字而甜蜜地深陷:“他的样子…嗯,很有可爱,笑起来也挺干净的…”

法昀的喉咙被无形的砂砾死死堵住。他看着綦勖开合的唇瓣,那吐露“周叙”二字时甜蜜的弧度,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最柔软的脏腑。世界在眼前旋转、褪色,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又急速冷却的冰寒。他从没有想到这两个月的疏离换来的是更致命的一击。“朋友,爱人,没有一个位置是属于我的,是吗?”他内心无助低语。

“你…觉得呢?”綦勖终于察觉到法昀死寂般的苍白和僵直,疑惑地碰了碰他的手臂。

那触碰如同烙铁!他猛地一颤,触电般缩回手,仿佛沾上了致命的瘟疫。仓皇地扭过头,视线死死钉在窗外狂暴的雨帘上,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朽木:“没…什么。挺好。” 每一个音节都像带着倒刺,从血肉模糊的胸腔里硬生生剜出。周叙。这两个字是冰锥,贯穿了法昀纸糊的城池。她的梨涡盛着砒霜,而那曾是他的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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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法昀为自己筑起了无形的冰墙。綦勖的雀跃如同撞在冰面上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回复变得简短、迟滞,像隔夜的冷茶。邀约被各种“家事”、“学习”的借口挡回。然而,綦勖的分享并未停止,字里行间依旧跳跃着周叙的名字——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次争吵后的苦恼。每一条信息,都在他心口的溃烂处撒下一把盐。可他怎么忍心不回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承托住她的情绪,不让它落在地上,捧在手心里。只是他没有想过这换来的将会是更加汹涌的倾诉。

一个周末,夕阳熔金时分,她带着一身未消的暑气,出现在我家楼下。仰头,对着那扇熟悉的窗,声音清亮又带着不容拒绝的蛮横:“昀!下来!躲家里修仙呢?要发霉长蘑菇了!”

隐法昀在窗帘的阴影后,像一尊冰冷的石雕。楼下的身影在夕照中跳跃,发丝甩动的弧光依旧耀眼。下去吗?继续扮演那个倾听她为他人心动的“朋友”?还是让这溃堤的痛楚在沉默中彻底风化?

最终,冰墙裂开一道缝隙。他走下楼梯,如同走向刑场。綦勖立刻像归巢的雀鸟扑上来,手臂熟稔地箍住他的脖颈,力道带着失而复得的亲昵:“死昀!还以为你被外星人抓走了!走走走,老地方烧烤!”她脸颊微红,欲言又止。那熟悉的触碰如今却像滚烫的针,刺得他每一寸皮肤都在无声尖叫。

那顿烧烤在烟火缭绕的市井喧嚣中进行。法昀沉默如哑火的炭,味同嚼蜡。其实他向来憎恶这鼎沸人声,这烟熏火燎。嘈杂的谈笑、杯盘碰撞的脆响、油脂滴在炭火上滋啦爆开的焦糊味,汇成一片浑浊的泥沼,将他沉沉裹住,拖向令人窒息的深处。他的感官被这喧嚣撑得肿胀欲裂,可心底那片荒原却冷寂无声。他看着綦勖眉飞色舞,讲班级的趣事,讲自己的训练,讲…周叙。每一个音节都像小锤敲打着法昀紧绷的神经。

“昀,你是不知道,”她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鸡翅,眼睛亮得惊人,仿佛里面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焰,灼灼地映着炭火的光,“周叙那个人,看着挺乖巧,其实犟得很!就昨天下午训练完,广播站试新麦,我不过随口说了句他调音的手势有点奇怪嘛,他当场脸就黑了,硬是较着劲儿重调了七八遍,非让我承认他调得最好才罢休!”她说着,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甜蜜的嗔怪,“你说他是不是傻得冒泡?”

她的话语如同无形的细针,密密麻麻刺穿法昀勉力维持的平静。周叙。又是周叙。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每次被提起,都在他心口烫下一个新的、嘶嘶作响的焦痕。法昀低头,死死盯着面前那串早已冷却、凝结着白色油花的茄子。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竹签末端粗糙的毛刺,一下,又一下,直到一股细微锐利的痛感从指腹传来。低头,一点猩红在指甲边缘晕开。这微不足道的痛,竟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仿佛只有这真实的流血,才能稍稍冲淡心底那无边无际的腐蚀般的闷痛。

“是有点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粗粝的木板。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撕扯出来的碎肉,带着腥甜的铁锈味。可目光,却无法控制地粘在綦勖脸上。她因讲述而兴奋地微微前倾,脸颊在烧烤摊昏黄的灯泡下泛着健康的红晕,那双眼睛里的光彩,比炭盆里最炽热的火焰还要灼人。那光芒是为周叙而燃起的。这认知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他最后的壁垒。

就在这时,烧烤摊油腻腻的塑料门帘被猛地掀开。一个身影裹挟着夜晚的热风闯了进来,脚步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活力。是夏烠。綦勖几乎同时抬眼,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带着一种我无比熟悉却又早已陌生的、毫无保留的惊喜:“夏烠!这边!”她用力地挥着手臂,声音清脆得像敲碎的琉璃。看到来人,法昀的目光沉沉的看向她,自嘲的笑了笑,没有吭声。

夏烠径直走过来,目标明确,动作自然地拉开綦勖旁边的塑料凳坐下,仿佛那里本该就是他的位置。他对着綦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然后才像刚注意到法昀的存在,对他随意地点了下头:“哟,法昀也在。”那语气平淡得像掠过水面的风,激不起一丝涟漪。夏烠的加入,像一块精准嵌入缺口的拼图,瞬间让綦勖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活跃而完整。他们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那些只属于他们的小动作和小眼神,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密不透风的墙,将法昀彻底隔绝在外。

他成了这张油腻小桌旁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影子。夏烠很快接过了话题的主导权,他讲起篮球队训练时的糗事,绘声绘色。綦勖笑得前仰后合,不时用手背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花。夏烠讲到一个段子,手肘“不经意”地轻轻撞了一下綦勖的胳膊。綦勖非但没有躲闪,反而笑着回撞了他一下。那动作熟稔、亲昵,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法昀的胃部猛地一阵痉挛,一股酸腐的灼热感直冲喉咙口。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锐响。

“怎么了昀哥?”綦勖的笑声戛然而止,转头看他,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笑意,眼底却浮起一丝疑惑。

“闷。”他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不像是自己的,“出去透口气。”法昀不敢再看她,也不敢看夏烠那了然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审视的目光。几乎是逃离般,我掀开那油腻沉重的塑料门帘,一头扎进外面浑浊闷热的夜色里。身后隐约传来夏烠压低的笑语:“你哥们儿怎么了?脸白得跟纸似的……”后面的话被门帘落下的闷响隔绝。

巷子狭长,烧烤摊的油烟味和劣质音响的鼓点像粘稠的胶水,死死糊在皮肤上,甩不脱。法昀踉跄地走着,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厚厚的、吸饱了水的棉絮上,沉重得抬不起来。路灯昏暗的光晕在潮湿的地面上晕开一个个惨白的光圈,如同通往另一个虚无世界的入口。綦勖的声音,夏烠的笑声,还有那个无处不在的“周叙”,它们并没有随着他的离开而消失,反而在我空荡荡的脑海里炸开了锅,尖锐地、持续地、无休无止地嘶鸣、碰撞、爆炸!它们拧成一股股冰冷刺骨的铁线,从法昀的太阳穴狠狠钻入,疯狂地绞动着他的脑髓。我痛苦地捂住耳朵,可那声音是从骨头缝里、从每一根血管深处钻出来的!堵不住,逃不掉!

法昀扶着冰冷粗糙的砖墙,剧烈的呕吐感翻江倒海。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热的酸水不断上涌,烧灼着喉咙。他弯下腰,干呕着,身体因剧烈的痉挛而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T恤,黏腻冰凉地贴在皮肤上。不是食物,是我那点可怜又可笑的妄念,在胃里腐烂发酵,最终化为蚀骨的毒液,灼穿五脏六腑。心脏的位置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灌满了寒风和碎冰的窟窿,每一次心跳都带起彻骨的寒痛和空洞的回响。

世界彻底失重、崩塌、陷落。法昀再也支撑不住,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墙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那声响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嘈杂,只剩下颅内血液奔涌的轰鸣,以及那两个字如同丧钟般永无止境的回响。冰墙彻底崩毁,碎片扎进血肉。在綦勖阳光普照的辽阔世界里,他终不过是被遗忘在墙角的一片苔藓,那曾渴望过的光,如今只留下灼伤的烙印。

他坠落下去,风声呼啸,灌满耳朵的是周叙的名字,和綦勖的笑声,它们缠绕成荆棘的冠冕,将他钉在名为失去的悬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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